“等等,”萧沉叫住她,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难堪,“你能不能帮我先找身衣服?”
姜云裳看着他脸红的样子,不由“噗嗤”一笑:“都被我看光了,还怕什么?你可是我七十两银子买来的,要不,”她摸着下巴,做出邪魅的样子,“以后你就这样藏在屋里。”
美色独享,哈哈哈哈哈。
萧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过脸去对着墙不说话。
姜云裳觉得自己玩笑开得有些过了,他毕竟曾经可能也是人上人,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哪里开得起这种玩笑。
但是买身衣服可不便宜,而且萧沉身材这般高大,买来的一般也不合体。
想了想,她在床板对面的大炕上窸窸窣窣地翻了一阵,翻出了一串钱,这才发现萧沉不知何时又在看着她。
“你藏钱的地方不少。”
“狡兔三窟知不知道!”姜云裳想到要花钱,口气就不好,“守好家门,我去去就来。”
她用一串钱,这是可以买一套新衣服的钱,换来三花爹一身穿旧的短打。
萧沉穿上,脚踝和手腕都露出长长的一截,但是好在有了衣服蔽体。
“这次我真的去采药了。”
姜云裳也不敢走远,只在屋子不远的后山处采集一些常见不值钱的草药。
秋高气爽,微风徐徐,心中因为想起程宣而激起的波澜终于平息。
“肯定会忘记的,再过段日子就好了。”
他是前途无量的榜眼,更是王大学士的乘龙快婿,好风凭借力,送他上青天。
而自己呢?入过奴籍的农家女,在这三五两银子就可以买个小丫鬟的吃人的世界,卑微若尘。
但是这卑微,是世人眼中的;她有自己的骄傲和底线,即使为了爱情都决不会退步。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姜云裳轻轻哼唱着前世的歌词,伤感随风散去。
她蹲在地上,用小齿耙浅挖细翻,仔细挖着发现的一小丛半夏。
一文钱,一文钱,又是一文钱……她心里默默念着。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抹淡淡的酒气,姜云裳嗅觉异于常人,立刻警醒地四处看去。
“谁?”没有发现人,她更觉毛骨悚然,壮着胆子呵斥一句。
萧沉的身影慢慢从树后出来。
见到是他,姜云裳怒气冲冲地道:“你跟我来干什么?都病成那样了,是不是想死?”
萧沉脸上看不出表情,“我怕山上有野兽。”
他声音并不高,却震得姜云裳立在原地。
原来,这世上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在乎关心她是否遇到危险。
心中感动,面上她却不显,嘟囔道:“这么近的山上,哪有什么野兽?”
山中风凉,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姜云裳把挖好的半夏和小齿耙扔到背后的竹筐里,拍拍手上的泥土:“剩下的还小,再让它们长几天。”
走到萧沉旁边,他伸出手拉住云裳的竹筐。
云裳拒绝:“别逞英雄。等你好起来,不帮我干活都不行!”她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伸手指着旁边的刺槐树道,“到时候不听话就用这个打你,哼!”
“你不会。”萧沉笃定地道。
姜云裳:“哼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七十两银子可不是白花的。”
她在前面走着,萧沉在后面跟着,走路一瘸一拐,破坏了他身上硬朗的气质。
走到山下河边的时候,姜云裳停下,蹲在河边洗药材。
河里有几个调皮的男孩子在摸鱼虾,还有一些妇人在洗衣服,说着张家长李家短,不时呵斥着不让几个孩子往水深的地方去。
姜云裳离他们远远的,萧沉站在她身后,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哎,那不是姜家的小花儿吗?她身后的那个瘸子是谁?”有长舌妇道,声音很大,根本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薄和探究。
“狐狸精,哪里能缺男人?”有人响应道,哄笑之声响起。
姜云裳充耳不闻,一双洁白的手抓着草药来回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晃着,看着泥土一点点被冲干净,感受着流水温柔抚过双手,她很享受这个过程。
“萧沉,你会凫水么?”她笑着问。
“会。”萧沉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声如其人。
“我不会,我曾经两次落水,都被人救了。”姜云裳道,低着头不知道想起什么。
“你若是再落水,我救你。”萧沉道,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温柔。
“呸呸呸,”姜云裳笑骂,“我才不要落水呢!”
那边妇人们见她毫无被骂的羞愧,更加肆无忌惮。
最先开口的妇人大声道:“这开过荤的女人,哪里还能忍得住?夜里想男人想得紧,管他瘸子瞎子,只要那物件……”
萧沉低下身子要捡石子,姜云裳看穿他用意,小声道:“不要,不用管,专心看着听着,好戏要开场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女声猛然拔高,尖利地骂道:“姓钱的,你指桑骂槐说谁呢?你骚得离不了男人,合计谁都跟你一样!你男人打你打得你娘都认不出来,转身你又去解他的裤腰带……”
是孙寡妇,守了二十年的寡,拉扯大了遗腹子,得过县里嘉奖。她为人泼辣,谁也不敢惹。
被抢白的妇人脸色白一阵红一阵,虽然意识到语失惹错了人,但是也不甘示弱,道:“我说的不是你,你非要往自己身上扯,是不是心中有鬼?”
两个妇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孙寡妇更是拿起捶衣服的木锤要和姓钱的妇人厮打。旁边的人拉住她,纷纷劝解。
“这日子没法过了。”孙寡妇哭喊着道,“天杀的撇了我们母子,现在人人欺负我们。明日我就上县城,去找县太爷夫人告状!”
孙寡妇是被县太爷夫人接见过的,这个她能说一辈子。
钱氏听她提起县太爷夫人就有些气短,虽然嘟囔一句“吓唬谁呢”,却不敢再吭声。
姜云裳笑得眉眼弯弯,歪着头问萧沉:“有意思吧!”
“所以,你想做个寡妇?”
“对,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那真对不住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姜云裳自我安慰道,“说不定老天爷因此受了感动,就放我回去了呢!”
后面这句她说得十分小声,萧沉却听得清清楚楚。
回哪里去,他没问,但是有点想知道。
“走吧。”姜云裳洗完了药材,站起身来道。
蹲了太久,腿脚有些麻,站起来的时候脚下一滑,她心中惊呼“我要完”,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胳膊。
“谢谢。”站定的姜云裳道。
萧沉沉默地收回手,身体却微微前倾,臂膀也张开了些许做出保护的姿势。
姜云裳笑眯眯地道:“今晚咱们吃点好的。”她对还在吵闹的孙寡妇道,“孙婶子,你家还有大公鸡吗?我听说七十文一只,我拿八十文你,给我只大的,再给我十个鸡蛋,按照市价来。”
孙寡妇就是靠养着鸡鸭鹅猪拉扯大儿子的,闻言十分高兴,也忘了正在吵架,兴冲冲地道:“好嘞,一会儿来婶子家,鸡蛋都给你挑最大的。”
姜云裳笑嘻嘻地道:“谢谢婶子。我相公身子弱,要多补补,可能还要麻烦婶子。”
“麻烦什么?不麻烦不麻烦。”孙寡妇满脸堆笑,看着姜金主,态度十分热切。“云裳啊,你什么时候成亲了?”
姜云裳作出含羞带怯的模样:“前几日成亲的,相公是京城人士,是主家从前旧识。是他跟主家讨了我,他在京中家里受人排挤,索性来了咱们这里。”
萧沉沉声道:“洗好了就快些家去。”
姜云裳心里偷着乐,这家伙还挺配合的。
她小媳妇地道:“是,相公。”
调皮的男孩子们听了大人的只言片语,开始大声喊:“住在鬼屋里的狐狸精有相公了,住在鬼屋里的狐狸精有相公了。”
姜云裳不生气,反而眼珠子一翻,伸出舌头,做个鬼脸吓唬他们。
孩子们的笑声更高了。
萧沉抬起头来,一眼扫过去,在他的阴沉的目光面前,男孩子们止住了笑声,吓得一哄而散。
“欺软怕硬的小东西们。”姜云裳笑骂道,拉着萧沉回去。
萧沉被她拉住衣袖,刚开始有些不适应,但是很快随着她的步伐调整脚步跟上了。
他听到后面妇人的议论。
“长得倒是不错,就是挺吓人,还是个瘸子。”
“瘸子也是京里的瘸子,姜小花还是有福气,都有闲钱买鸡吃。”
“她名声那么差,还有人愿意,真是瞎了眼。我闺女比姜小花强一百倍……”
回去后,姜云裳乐颠颠地拿了钱去孙寡妇家买东西,又嘱咐萧沉:“你好好躺着,再敢起来我真的打人了。你吃我的药,也能换钱呢!病情反复还要费药材。”
萧沉躺在床上“嗯”了声,却在姜云裳要迈出门的时候喊住了她:“刚才在山上你怎么发现我的?”
从前他进出王公贵族防备森严的府邸,如履平地,眼下即使受腿伤所限,也不该被她一个弱女子发现。
姜云裳狡黠一笑,指着自己小巧的翘鼻道:“我是狐狸精呗,鼻子好用,老早就闻出了你身上的气味。”
说完,她笑嘻嘻地推门出去。
萧沉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孙寡妇收了钱,不坑人,果真给姜云裳抓了一只足有五六斤的大公鸡,选的鸡蛋个头也都很大。
姜云裳兴冲冲地拎着用草绳绑了腿的公鸡回家。
她把鸡扔到一边,捋起袖子,开始烧热水准备杀鸡拔毛。
好久没吃过鸡肉了,真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看到萧沉正透过门往外看,她笑着道:“等我给你露两手。”
鸡肉炖蘑菇,麻辣鸡翅凤爪,哎呦喂,不能想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水烧开了,姜云裳一手拿着大菜刀,一手捏着鸡脖子,喃喃道:“早死早超生,别动,给你个痛快!”
一刀下去,公鸡挣命地扑棱着翅膀,姜云裳把菜刀扔到一边,用膝盖压住它的身子,用手举着碗把鸡血接住。
如此手脚并用之下,公鸡终于断了气。
她把鸡扔到木盆里,用瓢舀了热水浇在鸡身上,然后熟练地拔着鸡毛。
萧沉忍不住想,她真是人们口中的狐狸精吗?即使只是丫鬟,大户人家主子身边得力的丫鬟,也不会做这些事情。
而姜云裳,分明不是第一次做了。
姜云裳很快处理好了鸡,把鸡翅、鸡爪和鸡脖子剁下来做麻辣菜,取了鸡胸肉包了饺子,把剩下的鸡腿鸡架都炖了蘑菇。
饺子不多,面袋子里只剩下最后一碗白面,她狠狠心和着鸡蛋和葱花烙了饼。
“开饭喽!”姜云裳把做好的饭菜端到了床前,拖过来两把破椅子堆在前面做餐桌。
主食两人是一样的,但是萧沉看到自己面前的是满得冒出来的鸡肉,她面前的却是下脚料,不着痕迹地道:“我尝尝那个,我喜欢吃辣。”
姜云裳忙护住碗:“不行,你受伤了,不能吃辣。”
这些可都是她的心头好,才不要给他吃。
萧沉垂下眼睑,掩盖住其中的复杂情绪,道:“没关系。”
“不行,我是大夫,听我的。”
姜云裳抓起一个鸡爪子,一边啃一边还不忘护着碗:“等你好了我再给你做。但是,最多只能分你一半。”
萧沉看她啃得不亦乐乎,满手满嘴都是油,有些明白过来:“你喜欢这些?”
“当然。”姜云裳道,眼珠子一转,决定开始调、教他,“虽然你是我买来的相公,但我对你也没有太多要求。只是我不喜欢的话题,你要避开;我喜欢吃的东西,你要让给我;别人欺负我,你要保护我,当然,自保前提下;还有,还有以后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她完全是开玩笑的口吻,本以为骄傲如萧沉,会给他一个白眼,不想他竟然认真地“嗯”了一声,弄得她十分不好意思。
“吃饭吃饭。”她道,“多吃点,赶紧好起来,入冬之前攒够钱,冬天的时候我就可以替你接骨了。”
“这么快?”萧沉讶然,随即道,“你不怕我好了之后你无法辖制我?”
姜云裳自嘲地笑:“若是看错了人,算我眼瞎,我认。”
横竖也不是第一次瞎了,这次没付出什么感情,就算看在他帮了自己这一时的份上,也算互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