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雨，事后的清晨，空气里还有海盐马鞭草沐浴膏的香味。
沈蓁觉得，做了一场激烈的梦。
她撑住枕头，肩膀抬起一些，自上而下俯视身侧的男人，“穆教授，你还在睡吗。”
下一秒，穆沛州睁开眼，没看她，揉着眉心。
他鼻梁生得很挺，眼窝有一点深，显得五官格外立体，深邃。
穆沛州的皮肤并不白，可清清透透的，没有斑点瑕疵，他骨相的好看更胜过皮相。
那样神秘感，岁月的沉淀感，是他骨相里的味道。
沈蓁趴在他耳朵，“穆教授，你的手机一直有短信。”
穆沛州手伸到床头柜，摁亮屏幕，有七八条，从凌晨三点陆陆续续，间隔半小时一条，到天亮才停发。
来自同一个备注：Y。
他的困意几乎瞬间消失，整个人清醒冷静到极点。
“你看过吗。”
沈蓁摇头，“我没碰。”
穆沛州起来，点上一根烟，逐条翻看。
他夹着烟，沉默不语，烟雾笼罩住他面孔，说不出的深沉。
她距离近，瞟到一部分。
——你想我吗。
——他可能有病。
——我后悔了。
穆沛州攥着手机，手背青筋暴起。
沈蓁的直觉，这个Y一定是倪影。
结了婚，生了子，还迷得前男友惦记，始终意难忘。
这手段，难怪廖坤劝她放弃，是没什么较量的必要了。
不过沈蓁惊讶于，穆沛州并没回复，他删除了。
像是你进我退的心理战，谁先忍不住宣告投降，谁就输了。
他站着穿衣服，又是这副似曾相识的场景，只不过这次比上次多点感情色彩，她更投入了，穆沛州变化不大，最缠绵时依然保留三分。
沈蓁注视他背影，想说点什么，但很明显，他心思不在这，被那几条短信勾走了魂。
他走向沙发，在阳光最浓烈的位置坐下，时不时扫沈蓁一眼，平静得无波无澜。
明亮的光照在他白衬衣和白西裤上，干净得刺眼。
抽完一根烟后，穆沛州低沉开口，“已经有男人了，后面还是少来往。”
沈蓁一听，他在暗示自己，与他有不了结果，不如好好和别人谈恋爱。
“我和许立文不是恋人。”
穆沛州对着烟头的火苗，又续上一支，“不是公开了吗。”
“指定好友可见。”
他淡淡瞥她，“廖坤？”
沈蓁没出声。
“套谁。”
她也干脆，“你。”
手法单纯的小把戏，挺肤浅的，可有意思。
关键，她大方承认了，这增加了好感。
在穆沛州的心里，非但没减分，反而加分。
他掸断烟灰，难得有耐心，“到嘴边的肉，没有男人拒绝，可它不存在更深层的意义。”
沈蓁抱膝坐在床上，实在无话可回。
过会儿穆沛州接了一通电话，是科室的，提醒他上午有两台手术，给男病患结扎。
他整理好皮带扣，停下看着她。
沈蓁这才回过神，清了清嗓子，“你要去医院？”
他嗯了声，没动。
目光在她脸上，讳莫如深。
沈蓁顿时明白了，她问，“药呢。”
穆沛州说，“抽屉第二格。”
她含住一粒，水都没喝，干咽下去了，完全没犹豫。
穆沛州喜欢聪明的女人，在他身边越是聪明，上位成恋人的几率越大。
有一种男人喜欢找类似朱砂痣的代餐，神似或者形似，哪怕有一处雷同，更容易动心。
而穆沛州是例外。
沈蓁其实不算了解他，却也很确定，在他面前模仿倪影，绝对弄巧成拙。
爱恨交加的旧情，是非常禁忌隐晦的，外人搞不懂他们那把火真正毁灭在哪。
学倪影的风韵，也许可以迅速激化穆沛州的欲望情感，同样也会承担他的怨恨所在。
这么矛盾又极端的男人，爱强烈，恨也强烈，沈蓁玩不转。
所以，即使钓穆沛州很费力，她也放弃了冒险赌，安安分分做自己。
沈蓁双手扳到背后，系内衣扣，好半晌没系上，穆沛州起身走到床边，代替她继续。
他粗糙的掌纹激起她一阵战栗。
这反应穆沛州起了兴致，俯下身，吻她细窄的脊梁骨。
沈蓁缩得更厉害，“穆教授？”
他沿着她脸颊来来回回，没沾上，只一缕呼吸飘过，“你抖什么。”
沈蓁转过去，捡地上的短裙，“女人都这样，受不了热气。”
“但你过分敏感。”
穆沛州掌心在她身体滑动着，和她面对面，手拂过脊背的肌肤，在腰肢停顿了片刻，她两侧线条紧绷。
穆沛州很喜欢她的腰，绵软细腻，昨夜他问沈蓁，是不是练过舞蹈，她说是。
怪不得她身段和气质都很舒服，灵动的柔媚感。
沈蓁发现穆沛州对于和女人谈情，他渣到不行，态度更是反复无常，可对于那事，他基本不会令女人不适，该有的调情、前奏，也算到位。
任何男人，被前任从里到外调教过了，才有极其恰当的分寸。
沈蓁不吃心是假的。
周淮蓁被何娅祸害了，穆沛州又被倪影拿捏得死死的。
第一任丈夫，第一个男人，全没把她当回事。
穆沛州离开的一刻，沈蓁叫住他，“穆教授，我们现在算谈恋爱了吗。”
他没回头，背对沈蓁，“你认为呢。”
沈蓁说，“算。”
穆沛州拉开门，留下一声轻笑，“你还挺会妄想。”
他走没多久，又进来一个人，沈蓁在卫生间洗脸，只听到过道的门响。
她立刻冲出去，郑野到处打量着，抽空朝她点了下头，主动说明，“这是我长期包的房间。”
沈蓁一愣，“你的房间？”
“我身份证开的。”
穆沛州甚至没单独开房，带她来郑野名下的酒店了。
看来他挺防备的，包括昨晚沈蓁把手机落在车里，想下楼取，他没允许，假设她没忘，带进房了，穆沛州大约也要没收。
郑野流里流气摘下墨镜，“沈小姐，你不必灰心，他不止对你如此，对谁都谨慎。你要是跟他视频，发暧昧的消息，他一律不回。”
“他有过很多女人吗？”
“那倒没。”郑野开冰箱门，取出一瓶香槟，熟练摇晃了几下，“说实话，他的私生活具体什么样，没人清楚。”
“那你和廖坤凭什么说他渣。”
好心当驴肝肺，郑野恼了，“打抱不平？还睡出真感情了啊，我诽谤他渣，我有好处？他快成公认的了。”
酒沫子洒了一地，噼里啪啦响，沈蓁蹙眉，“你早晨就喝酒？”
“刺激啊，有钱没地方花了，水太便宜。”
沈蓁知道，郑野虽然爱玩，多少有些真本事，起码谈不上败家底。
否则以穆沛州的眼光，太差劲的，他未必深交。
她擦了把脸，都收拾完，和郑野道别。
他倚着墙角的落地灯，“沛州比我有钱，你如果要他的钱，比要他的心简单得多。”
沈蓁仰起头，一脸清白坦荡，“我没图他钱。”
“图势？他这方面是挺强的。”郑野轻描淡写。
“我什么也不图他，我只追他的人。”
“你演技真不错。”郑野瞧了她一会儿，给出评价。
沈蓁挺烦他这双开过光似的眼睛，默不作声换鞋。
“演得好，不代表管用，你应该听过他和倪影那段。那女人从来不演，坏，浪，虚荣，她占全了，可沛州的钱和心，也只有她拿下了。”
沈蓁确实想不通，穆沛州怎么嗜好这款。
“我们这种人，栽一回跟头，别指望他再栽下一回了。”
“你们？”
郑野笑了，“他，我，以及我们圈里的男人，没背景的女人轻易追不到手。玩玩没问题，必须懂事，该滚的时候，滚利索点。倪影能杀出重围，差点当穆太太，是不可复制的奇迹。”
沈蓁表情不太好，“你想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打消谈情说爱的念头，你的道行，能被穆沛州耍得半死不活。”
郑野犯懒躺下，埋进被子闻了闻，“你身上的香味？”
沈蓁没理他。
“我给你支个招。”他横卧在大床中央，轻佻得很，“母凭子贵，挺个大肚逼宫，最好双胞胎，沛州也三十二了，你有他孩子了，他估计能将就。”
别说这招太疯了，不符合她的目的，就算是高招，沈蓁对其他人敢用，对穆沛州不敢用。
他可不是吃女人暗算的男人。
直到沈蓁走出房间，郑野拨通穆沛州的号码，直截了当说，“她和那种满腹心计的女人，不一样。”
穆沛州正好等红绿灯，心不在焉看窗外，“哪不一样。”
郑野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都不一样。乖，还傻。”
他闷笑，“你又看透了。”
“她挺护着你。”
穆沛州仍旧冷冰冰，语气没起伏，“是么。”
“质问我，凭什么骂你渣，小脾气真倔。”
他笑意漾出眼底，“是么。”
这俩词，穆沛州一般用来对付无关紧要的人。
他用在沈蓁头上了，她的定位也明了了。
沈蓁回到家，掏钥匙开锁，余光瞄到楼梯口藏了一个男人，被一面墙挡住。
她吓得头皮发麻，直勾勾盯着那道人影，“是谁！”
对方没动。
沈蓁往前挪了一步，“周淮蓁，你又犯病了是吗？”
紧接着，黑影一闪，暴露在光亮下，竟然是许立文。
她松口气，“许先生，你躲在那干什么？”
许立文靠近她，站在旁边，“我怕不是你自己回来，场面会难堪。”
沈蓁没说话。
“昨天那个男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她瞬间意识到许立文在问穆沛州。
她没跳坑，而是绕开了，“我上司，叫吕玮，我们之间有误会，牵连你了。”
许立文没罢休，“另外那个呢？”
“周淮蓁，他是我前夫，好像最近新谈了女朋友，手头缺钱，找茬讹我一笔。”
许立文脸色又白又黯淡，“沈蓁，你为什么不解释车里的男人？我亲眼见你坐着他的车离开，一夜未归。”
“我向你解释？”沈蓁推开防盗门，“我们没在一起。”
“我在追你。”
“那是你的事。”
“沈蓁。”许立文突然变得严肃，“你利用我对吗？你根本没打算开始新感情，至少，不是通过相亲找男人。”
她动作一僵，“许先生，相亲不是保证百分百成功，讲究眼缘。”
“你对我没有眼缘吗。”许立文追问，“你提出合影，我当时很高兴，以为你同意了。”
沈蓁有点心虚，也别扭，她正要关门，李惠芝这时从客厅出来，“你去哪了，都没回家睡觉？”
她一歪头，发现堵门的许立文，“是立文吧？”
许立文倒是很有教养，没露出与沈蓁争执的不快，“伯母，冒昧打扰您了。”
李惠芝笑眯眯的，“不打扰，进屋坐。”
沈蓁没让他，挺冷淡的。
许立文也识趣，“伯母，我局里有事，今天不坐了，改日再拜访您。”
“那行，不忙了常来。小蓁，你送一送立文。”
沈蓁放下包，跟着许立文出门，在电梯口，他又驻足，“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沈蓁情绪不高，“许先生，抱歉了。”
他没吭声。
送完许立文回去，李惠芝问，“他怎么来家里了？不像登门拜访，哪个男人登门不带礼物的？”
沈蓁被逗笑，“物业不是他亲戚吗？探完亲顺便上楼一趟，打个招呼。”
李惠芝还是不信，“你留在他家过夜了？”
“我对他没感觉，成不了。”沈蓁反锁浴室门，“部门加班，太晚了，我懒得往回赶。”
李惠芝隔着一扇门，“那我还安排吗？”
沈蓁含糊其辞，“算了吧。”
她拧开花洒，在底下冲澡。
洗了半天，海盐马鞭草的气味还挥之不散。
沈蓁没见过男人特别热情的样子，她只见过穆沛州，相比之下，是热情了不少。
可惜，他这块冰，她终究没能彻底焐热。
那头穆沛州到医院，正在开科室会议，一名护士进去喊他，有病人找。
而这位病人，就是周淮蓁。
三楼有八间诊室，他折腾得七间停了诊，所有病患围在走廊看热闹。
穆沛州一现身，周淮蓁蹿过去，指着他冷嘲热讽，“男科大名鼎鼎的穆主任，以看病为幌子，勾引我老婆，害得我家破人亡，这笔账，穆主任预备和我算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