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散文(精选21篇)
寒冬的暖意
文/苏畅
走在寒冬里,尽管我与身边的陌生行人一样,夹肘缩脖,可内心仍有种踏实的感觉。一阵风把公园里枯树上的一片枯叶吹落,向远处飘着、飘着,把我的记忆拉得很长很长。“太阳要露嘴,冻死小鬼”。这是儿时祖母说的话。意思是冬天太阳出来前后这段时间,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能把鬼冻死。可是对于我来说却是温暖的,暖了我几十年。
父亲很早就离开了我们,留下60多岁的祖父母、刚过30岁的母亲,还有5岁的哥、两岁的我和尚未出生的妹。
自打记事起,家里都是祖父和哥、祖母和我、母亲和妹俩人一个被窝睡觉,天黑或雷电交加的时候,我们几个无一例外地蜷缩在大人的怀里,他们就用身体把我们裹得严严的,我们不再害怕;天冷的时候,我们也会缩在大人的怀里,他们同样也会用身体把我们裹得严严的,我们丝毫不会觉得冷。那时我还小,觉得这样无比幸福。
每天早晨母亲都是第一个起床,去给一家人做早饭。祖母穿好了衣服,把我们哥仨的衣服都塞到褥子下面焐着,然后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开始梳她的头发。祖母梳头的时候,经常会轻轻地哼着低沉的歌,那曲调哀伤中充满无尽的思念,那是她又想念她的儿子了。听见祖母的声音,祖父也醒来,披上他那厚厚的黑棉袄,坐在被子里,从枕头下拿出头天晚上卷好的旱烟默默地吸,不说一句话。
祖父的胸膛更加宽厚温暖。睁开眼睛,只要看到祖父坐在他的被子里,我们就争抢着坐进他的怀里。他会迅速把他的被子拽过来,把我们从下巴以下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我们的背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别提有多温暖多惬意!
我们哥仨常常不顾及祖父嘴里叼着的烟,一起挤到祖父的怀里。抢不到祖父正怀位置的两个人,就只好各坐祖父的一条腿。祖父一边把脸使劲地扭向一边,怕烫着我们,一边腾出手来给我们盖被子。这时祖父脖子上的筋被扯得直直的,像木棍一样硬。
祖母看到了,会一边埋怨祖父没把烟掐死,一边伸手来夺祖父嘴里的烟。眼看烟要保不住,祖父使劲噘起嘴唇,狠狠地吸上一口,然后把烟雾吐向远处。
饭做好了,母亲把灶膛里的炭收到铸铁盆里,端到屋内。那红红的炭很快就把屋子熏暖,我们的衣服也在褥子下焐热了,大人们开始催促我们穿衣服。偶尔有哪件衣服忘了焐,大人们就会用火盆里的炭,把它烤热再给我们穿。
无论是焐热的还是烤热的衣服,都沾上一种木炭的味道,每次穿衣服,我都会使劲抽动鼻子,恨不得把那味道永久地藏到肚子里。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木头燃烧散发出来的味道,朴素厚重,那是生命和生存的味道。
等我们穿好衣服,母亲已经把冒着热气的洗脸水端进屋。我们洗脸的时候,她把饭菜摆上了桌子。在大人们的注视下吃饱喝足,又被他们用围巾、帽子把我们哥仨的脸包裹得只剩下一双眼,才在祖父的跟随下,走出家门去上学。祖父总是站在寒风里看着我们,直到我们走出很远才回屋。
路边的松树一年四季郁郁葱葱,雪后的世界纯洁无瑕。脚下的雪和着风,不停地唱着歌。麻雀在身边飞来飞去,松鼠也不甘寂寞地在雪地上留下串串脚印。
就这样带着家里的温度,披着冬日的晨光,我们一天天长大。
祖父母和母亲都已经离我而去好多年了,我总是觉得他们就在我的身后,从没离开过。走在寒冬的雪地上,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们那温热的呼吸,听见他们轻声叫我,不知不觉间常常下意识回头看去……
哦,越是寒冷,越能让我感受那浓浓的暖意,那暖意又叫亲情。
我家的几代女人
文/张陆
我家位于滇中一个小县城,有一座六间四耳的大合院,这里曾经居住过五世同堂的一大家子人。
今年春节,一家子五十多人从全国各地赶来,在这里欢度新春佳节。夜幕降临,六弟兄坐在天井喝茶拉起家常。
大哥问,“你们说下一代的成长靠什么?”几位兄弟各抒己见,给出了不同的回答。大哥说:“你们说的都很对,但我觉得一个家庭的和谐幸福,在很大程度上母爱起着关键作用。她们在家庭中付出了很多很多,承担起主妇的责任,构建了一个个温磬和谐、充满阳光、幸福安康的家庭,为关心下一代健康成长做出应有的贡献。
大哥说在他刚懂事的时候,母亲对他讲了曾祖母管理家庭的故事。
曾祖父是清朝的一个进士,他为人正直,没有留给祖父一官半职,但给了一位贤慧的曾祖母,全家对她都很尊敬。这是什么?是财富,是幸福。
曾祖母是县城陈氏的大户人家,从小养成敬让为先,以礼相爱,劝人为善的良好品德。她20岁过门后,生育一男一女,十分疼爱祖父和姑奶。祖父八岁时曾祖母送他到私塾学堂读书,读书回来每天要叫到她面前背课文,课余时间要安排他扫地抹桌椅,还要到后院盘地种菜。从小培养了祖父勤奋读书,知艰识苦,认真做事的行为习惯。
曾祖母虽然识子不多,但她十分注重一个家庭的严格管理,注重人的言谈举止和行为习惯的养成。凡是过门进家的媳妇,都规定了“家规”。如体贴丈夫、对人礼貌,尊老爱幼、勤俭持家等等。
记忆中母亲对我说了几件小事,至今还在我脑海中萦绕着。如家中有一张红漆饭桌,是用土红漆模制成的。曾祖母要求吃饭时身子要坐端正,身躯不能靠近桌边,全家人用了上百年的饭桌,到曾孙辈还保持原样,没有任何破损。又如全家人要等齐吃饭,盛饭不许打洞,只能顺边添,在中央要留出一个“山头”;拈菜要斯文,要拈在自己碗里再吃,不可大筷拈菜,吃完饭离桌时要摆好碗筷说声慢请。要以礼待人,不说谎、不傲慢、不歧视、不伤人,邻里之间要和睦相处。这些“家规”现在听起来有点陈旧,但点点滴滴行为习惯的养成,对晚辈的成长成才是大有益处的。
祖父成家后,曾祖母把家庭交给祖母管理。奶奶生育四男两女,她很有眼见,把一家人的幸福寄托在儿女身上。读书立德、勤俭节约是奶奶的传统美德。奶奶专门布置半间卧室支持祖父读书,祖父熟读唐诗宋词和曾祖父留下的书籍,博学识广,被几任学府聘任为兼职督学;祖父从来都不喝酒吸烟,全家吃饭穿衣勤俭,奶奶把祖父做篾活和督学的工资集攒起来,供子女读书,除大姑没有读书在家帮助奶奶料理家务外,三个叔叔都大学毕业,一个学经济,一个学土木建筑,一个学医,老娘师范学校毕业,一生从事教育工作。
母亲说:你的父亲是长子,他读书勤奋,有点志气,所学的功课不仅能倒背如流,还写得一手毛笔好字。奶奶常常把你父亲作为叔叔的表率,教育他们像父亲一样,尊重师长,早晚请安,穿着整齐,刻苦读书,做事认真,不乱花钱等等。叔父辈建立家庭后,因几个叔叔常年都在外地工作,奶奶思考的问题是如何把这个家庭维持下去,关心教育好孙辈。她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办法,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家庭特色。
一个大家庭最重要的是亲情。几十年来,我亲眼目睹了我们家庭的一幕幕。每年开春,奶奶准备好布料,请来裁剪师傅,把几个儿媳妇叫到堂屋中做针线活,从老到小每人逢制一套衣服。每年中秋节,规定在外的叔父必须回家过中秋,组织几个媳妇自制蛋糕烧饼,炒花生瓜子、煮包谷毛豆,一家人过团圆节共度中秋。每年春节来临,集中媳妇们切饵快丝,包汤圆,每个媳妇三十晚做一个拿手菜。奶奶的这些老传统一直坚持了十多年,给我们晚辈带来了更多的亲情和快乐。
四世同堂的曾祖母过世了,地方政府和社会组织为她送来百岁匾,上千人参加吊念送葬。
祖母想到自己年岁已高,儿女们已个个成家,都有了孙女,她与祖父商量后作出分家的决定。
奶奶宣布了各家的住所和所分财产、实物清单之后,语重心长地告诫几个儿子,“你们都在外地做事,家里留下的都是女人,要体贴妻子,关心子女,经常寄钱,经常写信,经常回家,要分担家庭的责任。”
叔叔们都是知识分子,解放初期在边疆民族地区工作的他们,条件艰苦,工资较低,但他们心中装有妻儿,经常写信沟通情况,感谢妻子为家庭付出的心血。一封封的家信,表达了对妻子的敬重和信任。妻子们省吃俭用,经常用古代的英雄人物和祖训、家风教育子女,鼓励他们团结勤奋,刻苦读书,诚实做人,10弟兄个个成才,在各自的岗位上为祖国的建设做出了积极贡献。
在艰辛的年代,五叔在边疆勘探设计打洛公路,五婶受“左风”政治遇难,二婶和老娘承担了五叔三个孩子的抚养教育重担。她们不仅供吃供穿供读书,还传承祖训家风,培养他们团结、勤奋、节省、自立、自理的良好学习生活习惯。脱离父母的三个孩子非常自觉,他们知艰识苦,生活自理,刻苦学习,一个云大毕业,一个云南工学院毕业,俩个都由国家统分到重庆工作,小儿子在“文革”中下边疆当知青,回城安排到司法部门工作。
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小的叔叔三年前96岁过世,老娘86岁过世。10个兄弟先后结婚成立家庭,除最小的弟弟的女儿刚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外,如今各弟兄都有了孙辈。在60多人的三代人中,有公职人员,有从事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人员,有从事外文翻译人员,有人民教师。大家工作分布全国各地,各人都有一份固定工作,各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努力工作,为党和民族的事业添砖添瓦。
在上世纪60年代初,一位山区教师与我结婚。在国家困难时期,一张结婚证、3.6尺布票、3两棉花票、几两毛线票、几斤水果糖、看一场电影,就结婚了。她是一个心底善良、品德高尚的女人,体贴丈夫、教子有方的女人,孝敬老人、多情多义的女人,热爱生活、胸怀宽广、善于合群、助人为乐的女人。她在50年代贫困山区教学时,看到住校的孩子被子单薄,把自己的大毛毯剪成4块给山区学生避寒;看到山区的孩子吃光饭,自做咸菜无偿供给山区学生食用,孩子们都叫***妈!40多年过去了,有的学生当了县官,有的在部队当了团长,有的在企业当了经理,有的在医院当了主治医师,至今还经常到家里看望。她教育子女要从小养成热爱祖国、热爱劳动、知艰识苦、生活自理的行为习惯,平时组织他们上山挑柴,烧火做饭,认真做事,诚实做人的良好行为习惯,俩个儿女刻苦学习,成绩保持班级前茅,儿子研究生毕业在大学当教授,女儿大学毕业在政府工作,两个孙子一个在美国留学,一个在上海读大学。她关心长辈,经常看望叔婶,送药送物,孝敬赡养老母亲至96岁送终,为儿孙做出榜样,如今个个儿孙感恩孝敬父母。去年50年金婚,女儿为父母买了金手饰,媳妇为父母买了玉佩,为父母操办金婚,共同组织全家叔侄孙三代人几十人祝贺。她退休后惦记着兄弟姐妹,常常看望每个家庭,关心儿孙的读书、就业、婚姻,尽力帮助解决难题;她虽然年过七旬,但十分热爱家庭,在家中设置了书屋,常常看书看报;她常常打扫卫生,整理杂物,书物归位;经常告诫丈夫和子女清正廉洁,诚信做人,不与富人攀比,保持心态平衡;经常钻研医学保健知识,合理膳食,锻炼身体,不增添国家负担和子女麻烦;她关爱社会,捐钱捐物助学助困,组织社区老人成立舞蹈队,早上唱歌跳舞,平时有老人生病组织看望,逢年过节聚餐、郊游,至今已坚持20多年,是社区老年群体的知心朋友和带头人。
当今社会,同学会、同乡会比较时髦,大家集聚一起,叙叙往事,叙叙家常。一次在家乡会上有一位朋友对我说,“现在家乡人对你们这个大家庭非常羡慕,几代人和谐相处,个个工作干的出色,真是难得啊!”我说,“这完全托共产党的福!也得益于几代主妇们的努力!她们接力祖辈的“互敬互信互让互帮”的家庭传统美德,妻贤子孝;她们接力“勤劳节俭、尊老爱幼、刻苦学习、和睦相处”的家风,用心用力用情创建了一代代温磬和谐幸福的家庭;她们上班是单位的骨干,在家是贤妻良母,在妯娌之间是好姐妹,互相帮助,不分彼此,团结成一家人。
家庭是一个人成长的摇篮,是一个人灵魂归依的港湾,是中国文化基因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人生在世,每个人都必须对自己、对家庭、对社会、对国家承担一定的责任。
怀念那一抹灯光
文/石宏
在我的脑海深处,一直有这样一个画面:隆冬的早晨,乡村的一户房舍里,散发出一抹柔和的昏黄灯光,一个小男孩一步一回头地向村外走去,两位老人静静地站在屋前,凝视着渐行渐远的小小身影。那个小男孩就是我,两位老人是我的祖父母。如今,他们离开我已经有10年了。
我出生在农村,爸爸妈妈都是下乡知青,祖父在当地的林业部门工作。上小学后,我随父母离开祖父母到了县城。每年的寒暑假我都要回到那个小村落。那个年代,从村里到县城是极少通汽车的,每次我都要坐一种被叫做“小运转”的火车,再倒另一趟火车,才能到达目的地。村子离最近的火车乘降点有五六里的路程,每当要离开时,我都要起大早赶火车,尤其是冬天,天还未亮就要出门,所以,那抹柔和的昏黄灯光以及祖父母的身影便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刚出生时,我体弱多病,多次住院,很长一段时间,乡亲们看到我都说:你是用钱堆起来的,那钱摞起来都比你高,你应该感谢你的祖父母啊!
祖父做过干部,他一直是家中的主心骨,有时甚至很霸道。祖母除了做过短暂的临时工外,一直是家庭妇女。祖母很慈善,几乎看不到她发脾气。
祖父母年轻时受了很多苦。父亲这一辈有兄弟姐妹8人,还有祖父的弟弟,一大家子全靠祖父的工资生活。家里一直很穷,祖父只有一套衣裤,要在河边把衣服洗完晾干后穿上再走。随着家里人陆续参加工作,生活状况才略有好转。我还记得,大冷的天,祖母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只垫着薄薄的草垫子,选树苗挣点钱补贴家用。晚年的祖母夜里经常疼得直哼哼,那是早些年经常坐在雪地里落下的病根。
晚年的祖父母搬到了城里居住,没有依靠儿女,老两口租房子单过。我带着儿子去看望他们,他们看到重孙子格外高兴,不错眼珠地盯着到处乱窜的重孙子。
由于常年劳累,祖母后来身体开始不好。儿女相继离开身边后,祖父开始照顾起祖母的生活起居。祖父的烟瘾一直很大,后来查出祖母的肺部有毛病,虽然经检验为良性,但祖父还是毅然把烟戒掉,从此再没抽过。
祖母74岁时,不小心滑倒,摔断了股骨。由于岁数大了,再加上患有糖尿病,骨头一直愈合不了。每次去看她的时候,我都不忍心看她不经意间流露的痛苦表情。祖母生前的最后一个生日是在病榻上度过的。
我不知道祖母是用怎样的毅力来度过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段历程的。那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一天早晨,我们一家人被惊醒,赶到医院时,祖母已处在弥留之际,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监测器里的波动越跳越缓,曲线慢慢地变成了一条直线。祖母停止了呼吸,走完了她75年的生命历程。祖母走后,我怕祖父寂寞,陪着他生活了一周。之后,祖父被接到叔叔家居住。陪伴自己60年的老伴离世,祖父突然之间衰老了许多,在一次体检中被确诊为胃癌。尽管做了胃切除手术,也没能挽留住祖父的生命。在与祖母去世相隔不到一年的时间,祖父也撒手人寰。人们说,离世相距不到一年的夫妻是真夫妻,来世还能做夫妻,我相信!
每次看到远远的村落里映出一抹昏黄的柔和的灯光时,我便想起我的祖父母。亲爱的祖父母,你们在天堂里一定要幸福、快乐!
你的光照亮了我,乃至我背后的世界
文/恨君不似江楼月
我总是能记起在朦胧光影下的一道身影,那是童年时温和的阳赠予我的,后来我却把它丢在黑暗中。 ——题记
塘中小舟泊自岸已是傍晚时,微雨倾流,渐起白雾于绿叶与粉花间。鼻尖往来是掠过荷花与紫薰草淡幽的香悠飘。忆起已是年幼时。
雨停我泊岸归家,却站在院子外迟迟徘徊,望向灶房里频频闪动的烟火,我还是走进去放下湿淋的草帽,依是受了母亲一番训斥,心里一片低落。父亲却一把从背后抱起我,把我抱到肩上,大声吆喝着:“走咯,去看晚霞咯。”生怕不被听着。
自童年的晚霞已犹记不清,可我仍可看见曾与父亲奔跑于麦田的快乐,在麦秸澄光轻舞时,抬头一望即尽的云与霞,看那霞光傍在云岸上,搭成了虹桥。那云悠伴与红霞旁,让自天游往的舟有了泊岸的地方。阳轻舞,麦微动。我看着麦田,也看着曙光。
童年的光宛似霞,随夕阳而去,随群云而来。五彩与夕阳是父亲一手勾勒的图景。以至于霞光映照下,麦野上也总是漂浮着两个人的身影。
后来入城后很少见祖父了,祖父很想我们,麦野与夕阳也很想我们。几近皱瘪薄似枯纸的脸终是抵不住岁月的刮拂,祖父走了,带着几缕暖阳与麦子走了,我再也没有夕阳了。我的心里充斥厌恨与昏暗,我很是不解:为什么当初不把祖父一起接到城里来?我亲爱的父亲?
因祖父去世家里琐事不尽,事务繁忙的父亲却挂着令人生疑的笑容,我依是恨着他。
我们一家回到乡下,那一年秋阳尽残,碎光遮影在麦穗的间隙里,祖父悄悄地走了,可他爱着的土地上的麦穗依然葱盛成熟,那朴实的黄色伴着憨厚老牛的哼叫令人生趣。
有一天,他莫名叫住我,他那灰黑的头发呈枝条胡乱卷曲伴藏着白丝,散得不成样子。愁绪伴随他的影子越拉越长,叫谁也不信他是快乐的“干什么?”“陪我走走罢。”他小心甩出一支木芯烟头,眯着眼走到麦田坝上盘腿弯腰坐着,摇晃着手指着暮阳下微倾的麦穗。
“你数得清吗?”“我没在数,但我知道这些都是他一手种下的,他希望等着麦子成熟后再来看看阳光。”他边说边皱着眉苦笑着,“可惜他的儿子再也看不见他了。”我怔了,看看地上,又看看麦田。阳光洒满一地的过往,再回首霞还在吗?
父亲掩着脸庞,掩住温和的阳,掩住脸傍擅自流下的泪水,我知道他再也无心演下去了,在阳光的背后他是自卑的脆弱的,亦是阳,亦是逝去的祖父。但他总要呈一面坚强,就像祖父那样,这样麦穗才能长大,才能看着阳光。
是童年的霞光,还是一手怜护的阳?我竟分不清了。但我知道,亦或是从此,这道光都在我的影子后默默照着我,直到我变成一道阳光。
晓曙已拂照欲望昨日夕暮。
老屋未老
文/张娟
常常想起老家的三间土屋,不知哪个年代建的。稻草铺就的屋顶,经过一冬的雨雪,斜斜的下陷。土坯的墙皮像蛇蜕似的,剥离生命的主体。木板漫不经心地钉住门窗,油漆有些剥落,木质有些龟裂。这一切都在昭示着死去的时光,可正是这些锈迹的时光让人荡气回肠地依恋,让人充满信任地回想。回想着关于它的人事,声音,味道,颜色。
村庄靠近湖畔,土屋的地基被抬起的很高,我小的时候,与老屋并排的还有十几户人家。建筑格局,都是一模一样,门前栽果树,屋后潇潇竹;日子也都是一模一样的,干旱贫瘠,无尽的悲辛之后,梦想便沿着时光两岸生花,好日子就从土里生长出来。于是,哪家的枝头喜鹊报喜,哪家的窗棂子里传出了抱孙子的欢声笑语,哪家的运气飘进了家门缚住了文曲星,土坷垃里冒出了大学生等等,成为土屋里经久不衰的谈话课题,屋外的鸡鸭咚咚啄食。就这样,土屋在鸡鸭的磨喙啄食声中,磨钝了苦难的记忆,剩下的都是露滴青竹的呼吸。
呼吸声里,回荡着鸟鸣,青草味,我童年的回音。也不知某年某月某日,也不知什么名姓的鸟儿把草本的种子携带于此,屋脊的角落里嗤嗤地冒出几棵青蒿,这样,土屋的一年四季便弥漫着青蒿的草味,月亮的晚上,还能听到青草的哔啵私语。听念过几年私塾的祖父说,我出生在竹子拔节的月份,那年的夜晚,好安静,月亮下都能听到竹子的拔节声。“琼节高吹宿风枝”,所以,他把我的乳名叫做节节。我想,这些旧时的关于我的故事,我的老屋也都听到了,看到了吧。我的乳名里的声音,就是老屋的回应。
大约我会走路的时候,我的父母带着我们与祖父分开住了,我的老屋便不再是我的老屋,但是,因为恋着旧家,我便仍然跟着奶奶睡。老屋面南背北,最西间背后开了一个小小角门,屋后遍植紫竹,一条长满青苔的石头砌的台阶,台阶的缝隙长满青苔,一年四季都是满眼的绿意。尤其三伏天,奶奶总喜欢在小角门里铺上竹子编的席子,没啥图案,但竹席选材自家后院,又粘滞了祖父的手温,再加上穿堂风习习,连梦里也带着竹枝味了。
土屋的正梁安然地坐着一排燕子巢。每到春天,枣树开花的时候,小燕子叽叽喳喳,把一冬的沉寂唤醒,老屋便返老还童了。 看着老燕翩飞,进进出出,老屋也便有了十年携手的相知相惜。梁间呢喃,那是燕子献给老屋的情歌。后来,小燕子的喙尖硬了,翅膀抗的住风雨了,像我们这些小人儿一样,飞走了。当然,祖父祖母的日子也飞走了,就像,门前的那棵长了一百多年的老枣树,在一次洪水过后,再也没有发芽。
日子一天天在翻新,老屋也被翻新。后来,叔叔在那片宅基地上盖起了崭新的楼房。我曾经无数次攀爬的枣树枯死后也被换成了柿树,屋后铺满草坪,看起来现代,时尚。但在我的心底,葱绿着的仍是那三间歪歪斜斜的老屋。那些人事,那些声音,那些味道,那些颜色,裹拧着永不衰老的旧时光。在那旧时光里,我和我的祖辈父辈们春看紫燕筑巢,夏听屋后竹鸣,秋盼果树挂满灯笼,冬天看那明晃晃的冰棱照亮夜晚的土屋。
那一日,午间有梦,梦到他们拄着拐杖,在屋脚轻轻呼唤我:节,节……我便像过节一样欢天喜地,连应: 唉唉唉。醒来,不禁在心底喃喃:人健在,情未老,老屋情怀总是诗。
秋天的仪式
文/王国梁
春种、夏忙、秋收、冬藏,智慧的农人顺应季节的规律,把农事安排得妥妥帖帖。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所有付出都可以化作沉甸甸的收获,所以对农家来说,秋天就像节日一样,让人欢欣鼓舞。盛大的秋天,丰饶美丽。从春天开始,农人就开始翘首期盼秋天,正是这份期盼,让他们无怨无悔付出辛劳和汗水。
秋来得无声无息,可父亲和母亲总能敏锐地捕捉到秋天的踪迹。母亲抬头望望天,轻声说:“秋天了,天都高了。”我顺着母亲的视线望去,果然,天高云淡,空中鸟儿的翅膀仿佛都舒展开来一般,飞得格外优美自在。父亲说:“早晚的风,凉了,玉米、高粱、大豆都熟了,到田边一站,闻得出来,开始准备秋收吧!”
父亲闻出秋天的气息,一家人迎接秋天的仪式开始了。祖父坐在院子里那棵梧桐树底下,默默地用荆条编着背筐。我在他的身边跑来跑去,帮他拿镰刀、给他递荆条。祖父像老树一样沉默,可他一开口,声音响亮:“今年咱得多编几个背筐,年景好,粮食大丰收,苹果、梨子收成也不差,背筐少了,干活儿不赶趟儿!”祖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掠过一丝喜悦和得意。我高声对祖父说:“我爸说,今年咱家的玉米棒子收了,会堆满满一院子呢!”祖父听了,哈哈大笑。崭新的背筐编好了,祖父慢腾腾起身,把它们码放得整整齐齐。忽然,一片梧桐叶飘落而下,祖父仰着头说:“秋天真的到了!”他在感慨时光匆促,但更多是憧憬秋收的盛况。
母亲忙着在院子里收拾,她要把院子、房顶、屋檐下全都收拾出来,准备放置秋天收获的粮食、蔬菜和瓜果。母亲收拾起来动静很大,家里总是热火朝天的气氛,让我想起迎接过年时扫房子的情景。迎接秋天的仪式,同样喜庆隆重,而且我们比过年时还要兴奋。姐姐伸着手指,大声说:“房顶上放高粱,屋檐下挂玉米,我还要在窗台下面放一只大南瓜!”母亲笑着说:“好!都听你的!”我想象着,秋天的果实把家里装扮得缤纷多姿,往日简陋的农家小院一定会焕然一新、别有光彩。秋后的农家小院必定是一幅泼墨淋漓的水彩画,让人眼前一亮。
父亲迎接秋天的方式很有意思,每天下地干活,他都会带回一点秋天的果实。几只青玉米棒子,几把青青的毛豆,或者一只大大的红苹果。那段时间,我们姐弟几个每天都会在门口等父亲,看他又带回什么好东西。父亲朝我们走过来,笑眯眯的,我们开心得蹦起来。母亲把玉米棒子或毛豆煮熟了,让我们姐弟三个尝尝鲜。那是秋天最初的味道,鲜美极了。我们兴奋地吃着、笑着。我总觉得,父亲带回的这些东西,是秋天的引子,很快,秋天的大部队就会纷至沓来,累累秋果就要堆满小院。
对于每个农家来说,秋天的仪式,并不刻意,却悄悄营造出盛大喜庆的氛围。迎接秋天的仪式,感染着孩子们,也带给孩子们乐观向上的性格。秋天的仪式,斑斓了简单的日子,也丰盈了我们的童年。
秋天又到了,家乡的每个小院里,一定又热闹起来了。秋天的仪式开始了,我期待着,再见到农家小院里那缤纷的水彩画……
画眉
文/白紫衣
在武侠大师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龙记》中,赵敏因嫌眉毛太淡,要张无忌为她一画,张无忌一笔为红颜,画眉,如此一辈子,逍遥而惬意。
我之所提及画眉,全因我与鸟的不解之缘。画眉鸟,因有眉而出名,叫声婉转,比玉珠落盘更清脆而无不及,之所以喜欢这种鸟,也不全因它有淡眉和珠玉之声,还有儿时家祖父对于“窝儿”的一些描述。“窝儿”在祖父说来,那就是画眉雏鸟还未出巢时,就被捉来类似圈养。许多年后的今儿,我想许多同画眉一般的好鸟,都应该是同样的方向喂养来的吧?也或许,现在的雏儿不需要这般老土的喂养法,但我不得而知。好比,我的童年,就是那种“土法儿”式的生活方式成长的。
我出年在老余坪,背靠九重山,面朝八台山,方圆百里转首有大包山,抬头是国家梁、猫儿洞,俯瞰有红岩崖,山脚柳河依山而远。春有万紫千红遍山野,一觉醒来仿若小园中;夏亦凉风羞羞送叠嶂,潺潺松涛但见鸟喜雀跃;秋有千珠万树火红叶,农家小院山中展画来;冬有茫茫半尺瑞年雪,每逢此景最忆是童年。童年时期,我喜欢养鸟,黄鹂、麻雀、乌鸦……只要是鸟我都喜欢,但我最难忘的还是那两只画眉鸟。
为养画眉祖父专门为我编织了一只鸟笼,与如今市面上卖的鸟笼一般大小,只是更精致可爱一些。那时,画眉被我从布满荆棘的山中的鸟巢里捉了回来关进笼子里,成了“窝儿”。“窝儿”慢慢长大,清脆的叫声跳跃在乡村小屋的檐角下,吵醒了圈里的牲畜,村庄人们开始周而复始的忙碌着,我也从孩童成长为少年,跟着祖父学会了种地、砍柴。
后来,逐渐长大的画眉鸟,已经能分辨雌雄了,开始好斗起来。雄鸟比雌鸟叫声尤其好听,但不喜群居也十分凶悍,被长久关在一个笼子里,雌鸟难免斗得血溅羽残,我开始懂得怜惜起它们来。而那时,祖父已经行动不便,不能在为画眉编织鸟笼了,我自己估摸着取来砍柴刀削出竹篾片,为受伤的雌画眉架了一个小窝,算是兄妹俩分了家。
不久后,我离开村庄外出求学,才发现城市里没有了春天的篱笆,夏夜里听不到蛐蝉的叫声,秋风中看不到飘落的松针,冬日里洒脱的雪花越难觅寻,我开始思念起老家的画眉鸟。我忘不了农家的锄头、柴刀和已经赶不动牛羊群的祖父,还有我亲手编织的鸟笼。那天祖父最后一次跟我讲关于画眉鸟的事情,他说受伤的画眉已哀死在满是竹篾刺的小窝里,圈里的“窝儿”我帮你好好的养着,等着你哪天回来带走它。
那年冬天我回到家乡,祖父已离开人世,“窝儿”还在笼子里跳跃,挂在残雪遮掩的屋檐下,随风悠悠的晃动着。我打开鸟笼,放走了画眉鸟和我的不舍,收藏起祖父亲手编织的笼子,装进行囊,踏着雪花远行。
我想,我已不再是“窝儿”,是飞走的画眉鸟,始终围绕在童年的山间,在儿时的屋畔,在祖父的坟前,浅吟低唱,书春之芽,弄夏之美,拨秋之恨,泣冬之殇,画爱之眉。
归客
文/刘芳
风尘仆仆的客人,到哪都有归宿。
“客”,是对漂泊在外,流浪他乡之人的称呼。异乡之客,羁旅之思,都是离乡人自古至今远居他处的感怀。寄居他乡,是一座城市的客人,这客来的多少有点凄凉,城市在喧闹中接纳了一个异乡人安静的存在,为他提供了一处孤独。
每到异处,心里便升起一股陌生感。看得见的灯火,看不见的故乡。抬头寻望,除了迷茫,还剩下四周黑暗的侵蚀与内心的不安。夜深人静,听着喧嚣落尽,灯火阑珊,思念却停不下脚步。没有一盏灯为自己而亮灯的城市,是一座空城。
《世说新语》中有“客问远方”。其实,客,不问远方,客,只有远方。因为只有远方,才是客的归处。“北漂”“横漂”,为了梦想背井离乡,他们是最贫瘠也是最富有的“客”。贫瘠,是因为离开了故乡,根无所植,叶也苦涩。富有,是因为记住了过去深埋土地的年月,时时刻刻把家安放在了心里,随双脚到达每一处他乡。
身处异乡,是为异客。这些年,走的路不多,但每到一处,每看一处风景,总会不自觉的与家里的某处景物对照起来,想想家里与其眼前之景的差别,默默思忖着回家的期日。口虽沉默,但每每提及家心都会冒出火花。或许,根,不扎进土里,就不能得到生存的养分。或者,根有保质期,有储藏能量的能力,过了一定的时日,需要重新回家储存能量,才能再次继续远行。
对每个陌生的地方,我们都是客人。诗人蒋捷的羁旅之思,万般乡愁,皆赋之词中。有家不能归的日子,只能含着肝肠寸断的心向故乡抛洒热泪。夜朦胧,灯也朦胧,只有家的方向,可以隔着夜空望向好远。“何日归家洗客袍”洗去客袍,粗茶淡饭,便是今生的归宿。“壮年听雨客舟中”,舟中客,离乡人,客舟听雨,听者伤怀,令人断肠。一生的行程,双脚已测量一半。归客颠沛流离,却还在路上未归。
异乡之客,有的客居十年,几十年。最后,只要他们心里有家,还是会回去的。祖父是我身边的异乡之客。幼时贫穷,出来逃荒,便扎根在我现在生活的地方。他从没忘记过自己的家,动荡的年代,人虽流浪,但他心里的家是安定的。村里每有从异乡来的人,他都会前去搭讪,如若是祖父家乡那边逃出来的,他定会拿出仅有的食物,请人吃饭,打探自家的下落。好在祖父的老家虽然变迁,但是房子的旧处还可以打听到。十几年前他回去一次,五个兄姊只剩下了最小的姐姐,他上门找去,两人已是头发斑白,老眼昏花。拥抱痛哭,无法言语。
祖父走时,姑奶挽留。祖父说,能见一面已经很满足了。最好的相逢是就此别过。祖父和父亲一起回来,一如往常,只是发呆的次数多了。有时会和老家的人通电话,但聊聊几句就挂了,彼此的说话方式已经被时间迁移的找不到共同的话题与生活轨迹。南言北语,加上齿尽舌钝,好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却又仿佛所有的话说尽也说不完。
前几年,祖父又回去了。他回来笑着说,最小的姐姐还在。祖父用满脸的皱纹告诉身边的人,他很幸福,幸福到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异乡之客。世间除了血脉的延续,还有母系的血缘隔着千里之外在流淌,这是一位思家的老者心灵莫大的安慰。
每一个异乡之客,最好的结果是回到家乡,落叶归根。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把念想实现。而另一种归家的方式是“此心安处是吾乡”。寄居他乡之久,你的灵魂已在此安放,只是心还没来得及适应,没来得及承认,这是他或她的另一个家乡。他的心在家与家之间悬浮,这辈子怕是来不及去适应去接受,除了死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禁锢着他或她的灵魂。
每个人都是人生的过客,客终有归处,客的归程是通向故乡与故乡的路上。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时隔多年,客如梦初醒,摆着灵魂的渡口,便踏上了归程。
熟人生处
文/姚正安
一个故事,令我想起了几十年前,祖父对我讲过的一段话。
一位成功人士回到家乡,某天一早到县政府办事,在一楼大厅里看到一位熟悉的朋友。这位老兄二话不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其背后,一把将其抱起来,原地旋转了一圈。当时正是上班高峰,引得很多人围观。朋友完全不知所以,站定后,满脸通红地掉转身,瞥一眼,招呼没打一声,就走开了。那位老兄张开嘴想说什么,朋友已经走远了。
事后,老兄愤愤地讲那位朋友的不是,说什么,认识多少年了,当个小领导,至于那么摆谱吗?抱他是说明我们感情不一般。
但有人对此表达不同的意见,你与人熟悉是事实,但不能因为熟悉就不顾场合,不考虑方式。那天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有那么多下属看着,人家不发火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再对你表示什么好感呢?熟人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也要讲礼。
想起小时候,我常侍候在祖父身边。祖父是文化人,待人谦恭热情,家里少不了客人。有些人几乎每天必到。因为熟悉了,我常常做些小动作,比如用粉笔在客人背后写字,把人家帽子囥起来,有时甚至大名小号地称呼对方。
祖父见此,只用眼睛瞪瞪我,待客人走后,祖父会好好教育我。祖父说,别以为人家是常客,就不尊重人家。对待每一个熟人要像第一次见到那样,恭恭敬敬,彬彬有礼。你与人家动手动脚大名小号,人家当面不说,背后会说这个小孩不懂规矩,家教不严。
那时还小,祖父的话可能就是马耳东风,根本没往心里去。及至长大走上社会,所见所闻文章开头的故事,真是不少。但大多数人不以为然,以为熟不拘礼,既然是熟人是朋友,要那么多规矩干嘛,甚至认为,礼多了,反而生分。
想法支配行动,所以,老熟人老朋友走到一起,大话粗话多了,恶作剧也多了,熟人间因此疏远者有之,朋友间因此反目者也不鲜见。
现在想来,祖父的那段话,可归纳为四个字:熟人生处。意即对待熟人要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相处。
熟人生处是说给熟人以足够的尊重。有人说,熟不拘礼。是的,既然是熟人,没有必要囿于礼,讲究一招一式,但是,不是不要礼,更不是可以随意地不尊重对方。
熟人生处是说人与人之间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要以为是熟人就电话一打就到,信息一发就回。熟人也要给对方以时间和空间。
熟人生处是说要对对方持有敬畏感。既敬且畏,言所当言,行所当行。
孔子在熟人生处上做出了表率。《论语·乡党》记载:“见齐衰者,虽狎,必变。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意思是说孔子见到服丧的人,即使是亲近者,也必定改变神色,表示同情。见到戴着礼帽的人和盲人,即使是熟人,也必定礼貌相待。
不管是熟人还是陌生人都得以礼相待。
熟人生处,于人表示出尊重,于己体现出风度。
怀念祖父
文/王大全
祖父已离世多年,我却时常怀念他。尤其是清明节到来,祖父的形象就更加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那是2010年农历七月间,炎炎烈日,连晴高温。坚守工作岗位很久没有回家的我,吃过晚饭后,与妻子一起,前往探望敬爱的祖父。祖父看到我们走到他跟前时,无力的嘴唇微微颤动后略带一丝微笑,没有言语,也说不出话来。更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面后,第二天早晨,竟和祖父永远分离。我难受极了,心如刀绞,悲痛万分。
祖父练就一手好手艺,是远近有名的“豆芽大王”。他一年又一年地劳作在作坊与水井间,日久天长,饱经磨砺的肩上起了一层老茧,但黄豆芽绿豆芽,就这样藏着祖父的体温奔向了梦想的豆芽林。祖父培育的豆芽,粗壮,色白,很受消费者欢迎,青杠、来凤、中兴等场镇上,大家都爱买他的豆芽。大家见着他时,亲切的叫他“王豆芽”。记得我还在来凤中学读高中,早上6点多钟从青杠走到来凤场口时,就见祖父卖完豆芽往回赶,他见到我时,一边招呼,一边叮嘱注意安全,好好学习,有时还给我两毛钱。这是祖父的血汗钱呀!我拿在手里,心潮澎湃,激动的泪花润湿了眼眶。我暗下决心,一定好好学习。
祖父是个勤劳、善良、公正的老人。土地包产到户后,祖父经常是干好自家的活后就去帮几个儿子和邻居干活。别看他那时六、七十岁,干起活来可精干啦。祖父、祖母养了儿子,带了孙子,还发挥余热照看曾孙和做一些家务。听村里的老人们讲,祖父和祖母都一向心地善良,和左邻右舍关系相处十分融洽,口碑很好,曾多次被镇政府评为“五好家庭”和“老有所为好老人”。
父母和村里的老人们还告诉我,小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医生都没了信心,父亲又在外工作,是祖父、祖母和母亲执意在亲朋的帮助下八方寻医,省吃俭用,什么单方都去找,什么名医都去寻,什么办法都想,硬是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祖父、祖母和家人高兴的劲呀,无言表达。
终身难忘祖父对我的爱:多少次,回想起我小时候不听话,父母就要请吃“楠竹笋炒肉丝”的时候,祖父和祖母就成了我躲避的港湾;不能忘记,祖父多少次循循善诱地引导、教育要我听父母的话,做事要仔细,做人要坚强;多少次手把手教我学做农活……
有一个暑假,为了给家里挣点工分,我到生产队去做活,每天记4分,被队长安排和大人们一起除秧田里的杂草。稻田里杂草多,大人们示范,我就跟着做,不一会,一大片秧田杂草就被除完。第二天,祖父路过这块田时发现田里的草依然存在,他顿时明白了许多。晚上,他把我叫到身旁,给我讲杂草对稻谷生长的影响;讲做事要认真的道理。他的话,让我一身受用。
我忘不了,2009年祖父90岁生日那天,他那开心的笑容和美好的场面;他的勤劳、善良、豁达、开朗,陪伴他走过91个春秋。
细雨蒙蒙清明至,悠悠往事难忘怀,祖父离开我们的时间越来越久了,但我却时常梦见他,一梦醒来,泪湿衣襟。
白头翁
文/赵丰
头顶长着白绒毛,俨然一副老相,长在山坡,这便是白头翁了。《神农本草经》里说:“白头翁生高山山谷及田野。四月采。”秦岭牛头山的那面坡,宛然白头翁的家园。初夏时节,一个夜晚,就布满了白色的花束,招来了铺天盖地的蜂蝶。坡上、坡下人家的少女,结伴来赏花,捉蝶。
这是我少年视野里的情景。那时哪儿知道它是一种药材,随意地揪下银丝状的一朵花,插在心爱的女孩的头上。
庞光镇,窄长的一条街,距牛头山近在咫尺,弥散着中药的气息。每逢市集,从秦岭采来的药材铺满街道。镇中心路南的一个高台阶上,是百草堂药店。台阶有五层,青石板,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坑凹,面积不大,是人的脚掌、鞋跟留下的足迹。能给青石板留下明显的痕迹,足以证明其年代的深邃。三间铺面,全是黑漆的木板,檐下吊着一排长圆形的灯笼,暗红色,光也不甚亮,萤火般的,仿佛夜空缥缈的星星。
之所以对那个药店留有记忆,是因为我小时常常光顾它。十二岁那年,我便晓得了那个叫白头翁,又叫作猫爪子的植物是药。那年夏天我拉肚子,药店的张爷让祖父去牛头山挖白头翁。他和祖父是河南老乡。祖父挖回来,张爷用它的根煎成汤汁给我喝,不几天我的肚子就好了。从此,一放暑假我就热衷于去牛头山挖白头翁的根,采回来送进药店,张爷用杆秤称了重量,会给我一些钱币。
白头翁的根呈圆柱形,长条状,多扭曲,外皮棕褐色,粗糙,有纵沟纹,像是张爷和祖父额头上纵深的皱褶。它们根部留存着的黑色空洞,又像张爷和祖父掉了牙齿张开说话、叹气的嘴巴。怎么看,它的根都对应着它苍老的名字,带着深邃的意味逼近我的眼睛和心灵。
没事了常在药店的院子玩。药店,真正的内容在后院。后院深长,药库正对着门面房。两边的厢房里是碾压药材扁圆形的铁制槽子,张爷的徒弟坐在木凳上,用脚来回不停地蹬一个铁滚子,这样药材就成了碎末。我采回来的白头翁,张爷把它的根洗净,浸泡后切成片,在院子铺的草席、毛毡或者油布上晾晒,晒干了就进了药库。
张爷长着清瘦的脸,一把翘得老高的山羊胡子,一根根、一缕缕,清晰分明,仿佛白头翁的花束。
后来,我在曲峪河的河岸上看见了白头翁。它被夹杂在众多荒草的中间,春天里丝毫不起眼,刚一入夏它就鹤立鸡群,张扬起洁白的花束。这当儿,我已到了中年,自然对它的花朵怜惜有加。可是,孩子们哪里懂得它,如我的童年一样蹂躏它的花朵。我虽心疼,但没有阻止。我明白,对花朵的喜爱,是孩子们的天性。我不可能整天守在河岸上扮演着植物守护神的角色。
白头翁味苦,性寒,有清热解毒,凉血止痢,燥湿杀虫之功效,主治热毒痢疾,鼻衄,血痔,带下,阴痒,痈疮,瘰疬,有人甚至将其疗效写成一首诗:“苦温味性白头翁,主入心经与肾经,温症发狂为主治,并消积聚瘕和症。瘿瘤瘰疬皆能散,鼻衄金疮亦可平。阴疝痊兮偏肿愈,秃疮膻腥治亦能。腹痛骨病牙痛止,红痢能将毒性清。肠垢搜刮堪竭净,佐之以酒效尤灵。”
关于它的名字,《唐本草》如此介绍:“白头翁,其叶似芍药而大,抽一茎,茎头一花,紫色,似木堇花,实大者如鸡子,白毛寸余。正似白头老翁,故名焉。”
月是故乡明
文/赵丰
日历刚刚翻进农历八月,乡村里就奏响了过中秋的前奏曲,主要内容是做月饼、酿黄酒、绑秋千。
小时,我还没睡醒,街上就响起叫卖的吆喝声:“红糖——”“糖”的尾音拖得老长,有一个向上的音符。除红糖外,月饼的馅料都是田里产的,或者树上结的。小米、绿豆、芝麻、花生是队里分的,红枣、核桃、杏仁是从自家的树上采摘的。各家的馅料搭配不同,做出来的口味也就各异。街坊邻居互相交换月饼,成为村子的一道景观。
月饼上的图案,样子也是五花八门,花卉、人物、动物之类。好看不好看,就要看主人的手巧不巧了。过年剪窗花,是祖母的绝活,人物呀动物呀都活灵活现。她还做了十二属相的“月模”,我的属相是羊。祖母吃着月饼,叫着我的小名,嘻嘻笑着,“羊娃,婆把你吃进肚子了”。
天刚泛亮,一缕清香从天边游弋而来,带着瓜果和露珠的味道,淡淡的,将我从睡梦里唤醒。下了炕,看见祖母正在厨房里酿黄酒。祖母把手用皂角水洗了一遍又一遍,才挽起袖子,把糯米抓进缸里,加进酒曲,用棉布封闭了缸口。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祖母神秘的样子让我既好奇,又想笑。祖母挥挥手说:“滚远些,这是女人家的活儿,你一个爷们贼头贼脑地晃荡啥呢?”
中秋节喝黄酒,是我们这一带的习俗。渭河以北的人们,只在过春节时才酿黄酒。听祖母说,解放前大户人家过中秋节,门前是要竖旗杆及灯笼的。到了晚上,用灯结成了一个或几个字,如“花好月圆”“人寿年丰”等挂在旗杆上,取“光耀门楣”的意头。小户人家呢,在自家院子或者门前的两棵树间绑一副秋千,让孩子们玩。吃月饼固然好,但是我们娃娃家,兴致在荡秋千上。秋千是白天就绑好了的,但是大人不许我们玩,说是等晚上祭了祖宗,吃了月饼再上去。
夜幕落下,一家人坐在院子,围着小方桌吃月饼。中秋节围坐吃月饼古已有之。远在春秋时代,就有民间老妪在八月十五晚上用月形模具烤饼祭拜月神。母亲在供桌上摆上供品:月饼、花生、核桃、火果柿子。还有一只炖熟的鸡。鸡是祭祖用的,祖先用过,一家人的牙齿和五脏才能享用。父亲在祖先的牌位前用火柴点燃蜡烛和香火,引着家人依次下跪给祖先的牌位磕头跪拜 。祭祖完毕,一家人走到院子。父亲给每个人的碗里斟上黄酒,他先端起酒碗拜月。祖母说一句:“月亮桄桄,天上地上。”父亲就把碗在空中转一圈,然后低下头把酒倒在地上。三遍过后,父亲又斟满酒,对祖父和祖母说:“爸,妈,祝你们长寿。”祖父和祖母也端起酒碗相碰,同时饮下。接着是母亲、我和弟妹给祖父、祖母祝寿。完毕,一家人吃月饼和水果。祖母就把吃剩下的拿去喂了猪狗。鸡上了架,她就留一些第二天喂鸡。人过八月十五,鸡呀猪呀的也要过。这是祖母的意识。
月上树梢头,该是荡秋千的时候了。祖父扬着双臂,把我抱上秋千,把秋千板牵到我身后很远的地方,然后放手,千绳就牵着我前后晃动。坐在秋千上摇荡,心也跟着飘浮起来。风从我的衣裳下边掠过,我高高地荡进天空,远离——那是我生命之初离地球最遥远的一次。身子倾斜在秋千上时,我在惊恐中看见了祖父得意的微笑。平时,他总是郁郁寡欢,垂着头从屋子穿进穿出。在祖母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家务琐事时,他一言不发地走开。童年里,我几乎没见过祖父做着家里的什么活儿。印象中,只有那天,他才坐在院子的阳光下搓着麻绳。他拿出一把麻线,缠在身上,抽出一根,两手展开,在手心里搓成一绺绺的线绳,然后编织更粗的麻绳,把几条绳合在一起,分为两根,一头拴在两棵柿子树上,一头绑在一个长形的木板上。这便是秋千了。绑好秋千,祖父的脸上,绽露出幸福的笑容。
对于秋千,我更喜欢滑落的感觉,秋千下滑的那一刹那,心改变了跳动的速度,好像成人后坐着飞机下落那一刻的感觉。
一边的柿树下,祖母在给妹妹讲嫦娥奔月的故事。祖母说嫦娥吃了丈夫的长生不老药,飞到月亮去了,变成了一棵桂树。吴刚不好好学仙,被罚做那棵桂树。“后来呀,吴刚和嫦娥在月亮上就结了夫妻。”母亲在一旁纳着鞋底,听着祖母的故事微笑着。
月光融融,景色迷人。守月,是要到午夜的。街上飘来了六爷唱秦腔的声音。六爷会拉板胡,边拉边唱着《铡美案》里“三对面”的唱词:“小心着(尖板声起)——王朝传来,马汉禀(转塌板),他言说公主到府中,我这里上前忙跪定 (起上板),王朝马汉喊一声……”后面的句子,我就记不住了,我喜欢六爷浑厚粗犷的声音。
中秋夜,总是给我一种心境的安歇,一种特殊的情感。每到那个日子,身在城里的我,只能在阳台上对月诉说思乡之情。家乡的味道,在皎洁的月光下,竟是那样的浓厚。
老鞋匠
文/李景宽
老鞋匠九十五岁了,身板还挺硬朗。他当年耍手艺那会儿,专门缝制皮鞋、皮靴,绝不掌鞋。他说,这碗饭吃不上流才去掌鞋呢,这是鞋壳里弹烟灰,自个儿烫自个儿。
他的活计好,一锥、一线,一丝不苟。缝制皮鞋使用的麻绳,是经过松香浸泡的,既滑溜,又结实,还防水,抗腐烂。年轻时,他用的皮料专门到皮匠铺去挑选,然后拿到皮革作坊烤漆。拿回来自己设计鞋样,下料,制帮,制底,缝合,全套工序一人承担。他还会做木质鞋楦,留存了一箱子鞋楦。经他手做的皮鞋、皮靴,舒适、耐穿、美观。他把“舒适”放在首位,不无道理。他说,脚是无名英雄,穿的鞋必须让脚舒适,然后才是“耐穿”,最后是“美观”。没有一个人,为了美观,让脚遭罪的。年轻时,他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鞋王。他讲起早年间的事,如数家珍。若问他近些年的事,他摇头说,记不清了,断线了。
上世纪三十年代末,他是跟着父兄种地的乡下少年,看啥会啥,学啥像啥。一天晚上,祖父把它叫到跟前说,顺着垄沟拣豆包吃,是不会有大出息的,看你聪明伶俐劲儿,还是进城学样手艺吧。一招鲜,吃遍天。说罢,从怀里摸出三块银元,放到他手心里,他感觉银元还热乎呢。第二天早上,他拜别了祖父、父母和兄弟姐妹,肩背蓝色包袱,离开了生养的土地,徒步走向远方。
当鞋子磨烂时,他才走到人头攒动、街道两旁挂着各种招牌的城市。陌生而又新奇,拥挤而又孤单,这是城市给他的最初印象。他站在人群中间,正不知往哪走的当儿,看见一个中年人从他身旁走过去,这人小衣襟短打扮,裤腿角扎着黑腿带,脚上却蹬一双半新的尖头皮鞋,特别扎眼,也肩背蓝色包袱。不知怎么弄的,包袱破了口子,一团麻绳明晃晃的露在外面,颤巍巍的,眼看就要掉下来,那人却浑不知觉,还噔噔地往前走。他想喊他,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他跟在那人后面,走着走着,那团麻绳终于掉到了地上,蹦了几蹦,滚动到了路边,绳头还在包袱里。他跑过去哈腰捡起来,边缠麻绳边向那人追去,就像他被那人用麻绳拉走了似的。
那人是个鞋匠,成了他的师傅。他吃住在师傅家,扫院子、挑水、倒尿盆,啥活都干,不怕脏,不嫌累,干啥都要个样,深得师傅和师母的喜爱。可是,师傅心眼小,不肯传授他手艺。他并不生师傅气,反而挺感恩的。要不是师傅收留了俺,俺俩眼迷黑准得饿死,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他常跟别人这么说。
师傅活忙时,不得不叫他打下手,他趁机学艺,不错眼珠地盯着师傅的一招一式。从裁断到制帮、制底,一直到缝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每天起大早,洒水扫除,挑水、劈柈子。天刚蒙蒙亮,他就用废弃的边角料练习基本功。三年,他用过的边角料,足有一麻袋。
有一次,师傅病倒了,手里有个急活,必须按时完成,可是手没劲,干不动。师傅悔恨自己,没有把手艺传给这个老实巴交、聪明伶俐的徒弟。这时,他吞吞吐吐地请缨上阵,师傅半信半疑。没别的办法,只能让他试一试,师傅躺在他旁边指点。他拿起活,不无熟练地操作,还真就像模像样地干得很利落。
订货的主顾到日期来取皮鞋,翻过来调过去,仔细地看了又看,说,这绝对不是师傅做的活。他在旁边站着,脸都吓白了,师母连忙替他遮掩。主顾又说,这活干得细致,针脚匀称,像马神码的,可我知道,还没有能穿透这么厚底的马神。那时候,人们把缝纫机叫马神。师母一看没有责难的意思,便说出了真情。主顾说本来是要考察师傅的活计,意外发现了徒弟的手艺。原来他儿子开办个制鞋厂,他到处网罗手艺高超的鞋匠。他要带走这个小鞋匠,给高工薪,高待遇。师母回身对他说,大主意你拿,去不去你自个儿打定盘星。他摇头说,鞋帮离不开鞋底,俺离不开师傅,更不能忘恩负义去攀高枝。
师傅一病未起,死于伤寒病。临死前,将麻绳用松香浸泡方法传授给了他。他安葬了师傅,赡养起师母,挺起了皮鞋作坊,很快生意就兴隆起来,就连外国人也来订做皮靴。师母的姐姐有个女儿,与他岁数相仿,姨父死她来吊唁,认识了这个小鞋匠。听姨母说,他为报恩没有攀高枝,打心眼儿里佩服他。一年之后,在师母撮合下,小鞋匠和这个姑娘结婚了。
几年后,他和老婆领着儿子回乡省亲,拎的柳条箱里全是他给父母兄弟姐妹缝制的皮鞋。其中,还给祖父缝制了一双皮靴。可惜啊,祖父在他省亲的前一年仙逝了。父亲告诉他,你爷爷临终前嘱咐,怕你耍手艺分心,不让告诉你。他到祖父的坟前,把皮靴供上,烧了一捆纸钱,洒了大颗大颗的泪水。他感谢祖父处处为孙儿着想,还看得远,指给他一条明路,才有了今天。
以后,他把手艺传给了儿子,儿子又把手艺传给了儿子。可是,鞋匠手艺在七十年代末就被机械化完全取代了。儿子不得不在大商场门前掌鞋。九十年代,孙子成立了皮鞋美容连锁店,挣了大钱,从此不让父亲再去掌鞋。儿子、孙子把他当活祖宗、老小孩。
他经常拿一个小巧的鞋楦把玩,这个鞋楦打磨得古色古香,两边各钉着一段浸了松香的麻绳,绳上拴着小核桃,一摇啵啷啵啷响。嘿,他拿它当哗啷棒玩哩。
故乡土
文/姚贞
我的故乡早已让岁月搁浅,不再变化,像老照片一样淡褪了颜色,晕着一抹烟黄。
故乡的太阳因为清晨的雾霭氤氲,摇坠了亘古的热情,温吞吞的曳着耀眼的金子,慢慢灼着渴盼的眼睛。泥土的腥味四处弥漫,苹果园的白花丛里,褐色的杜宇唱着哀怨的歌。
我走在季节里,学着祖父的从容,抱茎苦荬菜正举着弱小的花,和白屈菜黄色的花朵一起嵌在绿绿的原野上,它们是大地闪烁的星星,在阳光下点缀土地,笑着闹着将时间的河两岸开满。
我想起了心事,那时候不知道弗吉尼亚。伍尔夫,可像她一样走失在迷茫的世界,觉得自己就是一束光芒,从天国头朝下来到这里,我认出那个宁静的地方就是家乡。几年以后,那里消散在我不认识的人贪婪的破坏里,故乡的味道缭绕,除此之外,我开始一无所有。
我怀念那里宁静的早晨,和满天飞翔的候鸟,它们简洁的飞过,盘旋的鸢也会不请自来。偶尔天空落下一页羽毛,报知它们曾经来过。
我的父亲夯土筑墙,让母亲有个小院,可以日之夕矣,鸡栖于埘。那样的日子慢慢流淌,华年不如锦,朴素的真实弥久不散。
春天曾来过多少趟?我只有幸遇见几个,它们不太喧闹,我年轻的眼睛越过云梦山,不曾因羽化的神仙驻足,梦想早已破碎。
故乡土,祖父的酒香还在,滴落的绿酒就在父亲的小院,我的童年这样被填满,他们的日子在我这里延续,更年轻的,更遥远的。
我就这样在时间的岸边晒着,像一尾离水的鱼,想念我无法回去的那个阳光微醺的春日。
空杯——怀念我的祖父
我们活过的许多日子,事实证明只是活过,而并非存在过。当你回忆,总有绝大多数日子是空白,只会是空白而非别的。我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2006年的3月初3那天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异样的表现?但是对我来说,那天的确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那天早晨,一个农民放下了农具,一位木匠,放下了斧子,一个最爱喝酒只爱喝酒的人,放下了酒杯;从那天早晨起,一只酒杯永远就那样空着,一把斧子就那样放着,被放下的农具再也不会有人拿起,在所有的酒杯、斧子和农具中,它们开始自己的寂寞生涯,在茫茫人海中,我的回忆,也将从那天早晨开始计时、回溯;那天早晨,那个会做木工的农民,我的祖父,去世了。那天是2006年的3月初3。
那时我正好二十岁,在南方的一所优美的庭院里读大三。祖父的死讯,是一个家乡人给我打电话时不经意透露的。这个我是理解的,祖父生前曾多次强调过,假如他去世时我在远方,就不许打电话给我,免得影响学习或工作。我已经二十岁了,从一个小孩子长成大人,但是听到祖父去世的消息的时候,我的舌头就僵住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后面的话,是哭出来的。一整天我都心神恍惚。下午去山下的水库边,喝了一瓶二锅头,跪破了膝盖,抠破了手指……
几天前,我还做了个美梦。我已经顺利大学毕业,在这座东南海滨的小城有了自己的位置,于是我就接从未坐过火车的祖父来看看他从未见过也无法想象的大海。祖父就坐在我的对面,随着火车越过铁轨的单调的哐当声,他苍老的面容在空气里渐渐稀释,最后没有了踪影……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回家的那个遥远而又清晰的下午……
我回到家的时候,祖父正在梨树下喂那匹日渐消瘦的铜青马。老远就见祖父一手端着他喜爱的白瓷酒杯,一手搭着凉棚朝我来的方向张望,最终还是等我走到他跟前时才认出来。我看祖父眼里泛着一层枯黄的光,像脚下的土地,又像极了秋风中随时准备凋零的叶子。
铜青马把头从料槽里抬起来,它的眼睛和祖父的眼睛一样浑浊。最后它终于看清了是我,才慢吞吞地扬了一下后蹄,缓缓呼出一个响鼻,左耳习惯性地耸动了一下。祖父深深吸了一口,把酒杯按在梨树杈上,然后拍了它的脊背一下,低声地咕哝了一句,铜青马又把头埋到了料槽里。
“拿到了?”祖父把手从马背上缩回来,双手用劲搓了一下。
阳光从青涩的梨子和墨绿色的叶子中间大滴大滴地漏下来,散落在祖父的身上,而那层层的暗影也落了下来,祖父的眼睛刚好在叶子的阴影里,显得更加没有光彩,仿佛旧墙基脚染了青苔的青砖。
“拿到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祖父。
祖父的手满是老茧,几根青筋突兀地纵横在手背上,如古树盘虬曲节的根一般。接过信封的刹那,我明显地感到祖父的手轻微的颤抖。这时我才看到祖父并没有戴棉帽,一头白发,像一捧梨花落满头。
祖父哆嗦着从信封里摸出几张光滑的纸:有红的,有彩色的;上面还写有字:大的,小的——当然,祖父什么也看不懂。以他的眼力,要分清纸的颜色,恐怕已很吃力了。祖父仔细地看着,反复地看着,装进信封之前,还仔细地数了一下,生怕不小心丢了一张半张。
“回去吃饭吧——十几里的山路,不长,也不短。”
祖父的牙齿只剩下两个了,牙床退化了不少,说话时能见到两个长长的牙齿立在淡红的牙床上,仿佛随时准备从上面掉下来。颔下白须,随着嘴张合轻微地抖动着。
——小时候,每天晚上上床睡觉之前,我都要在祖父怀里先睡一觉。有时祖父正在吃饭,朦胧之中闻到一丝酒的令人微醺的醇香、感觉到祖父的胸腹也被牵动着,雪白的长髯一下一下地从我的脸上滑过,痒痒的,睡意就更朦胧了。有时祖父给我讲铜青马的故事。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匹铜青马在几个土匪头子之间辗转的经历极像关羽胯下的赤兔马的经历。那匹铜青马早死了,死时也和祖父的这匹一样老。
因为祖父的故事,小时候我常想拥有一匹铜青马做自己的坐骑。有一次在梦里梦到我骑着家里这匹正年富力强的铜青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读书。第二天醒来,又在被窝里温习了几遍,上学不可避免地迟到了,照例站着听课,站着时我又想起铜青马,想着它光鲜的毛色,仿佛刚出窑的新瓷。祖父现在肯定给它喂料了。有一天我会骑你到很远的地方去,这样想着,我心中激动不已。
祖父把信封递给我,问“哪天走?”
“还有十几天。”
“才十几天呀!小勇都还有一个多月,你就这样快?!”
铜青马又打了一个响鼻,抬起头来。祖父勾下腰去把它带出来的一团料子捡拾回去。
树阴下铜青马的毛片色泽黯淡,仿佛刚出土的古陶,给人以年代久远的感觉,同时又令人倍感珍惜,恋恋不舍,怕这古旧的色泽像花朵一样随季节消逝。
我摸了一下它的左耳,见到我和祖父它的左耳就会动。
我再也不能骑你了……
——那时我上小学五年级。放学回来,见祖父不在,把铜青马牵出来,骑了一回。虽然我从未骑过马,铜青马却把我稳稳当当地驮着。走了很长一段路,正碰上从地里回来的祖父。祖父先把我抱下来,说:“一无缰绳二无鞍,马跑起来,你咋办?”到家后,不由分说,抽了我几竹枝。我坐在椅子上伤心地哭了,一边哭一边想着骑马的感觉,那时铜青马膘肥体壮,背上平坦如坻,绵软如被,不像现在脊梁耸起老高。后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再后来隐约感到什么在动,感到有什么滑过脸庞,痒痒的,迷糊中闻到一丝酒香,下意识里知道祖父在吃饭。
我把手从铜青马的左耳上收回来,看到它圆睁的老眼里弥漫着迷离的水雾。
“回去吃饭吧——”祖父中气不足的声音,在我听来,仿佛夏日一只青蛙跳入四周长满青苔的寂寞的池塘里,长长的尾音,好像青蛙荡起的层层波纹,让人误以为这句话就是一声饱含沧桑的叹息……
后来,因为我读大学,祖父把铜青马卖了。他从未去过300里开外的地方,养一匹骏健的马,或许也包含着某种安慰。我去读大学,每次回家他都会问我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实际上,我也是他的安慰,我看见他从未看见也从未听说的东西,并且讲给他听,就像小时候他给我讲故事一样。
大学毕业后,我又到过许多地方。先去印尼工作了一年,回国后辗转川粤,最后选择回到离老家500里的乡下教书。我见到很多他一定觉得新奇的事物。我想告诉他,苏门答腊岛北部的马达高原上,一块玉米地里,有的玉米刚出齐、有的已经出天花、还有的可以割草,我想这个温带的农民一定会觉得十分诧异;我想告诉他,就在这个岛上,有许多人住着船型屋顶的屋子,我估计这个木匠会为这个信息啧啧称奇。可惜这些,他永远也听不见。
每当我坐在形形色色的酒桌前,面对名目不一的美酒时,我都会想起这个每饭必酒的老人。当我端起眼前透明的液体,一仰而尽,杯子空时,液体顺着喉线缓缓下滑,所有酒杯中永远空着的那一只,仿佛就被我握在手中,那时酒桌一定是喧嚣的,而我面红耳赤,心里被一种悲凄的静寂缠绕,遗憾是我唯一的眼神……
老杏树
文/ZOZAXION乘源
在我家乡那栋杉木板瓦房后,有一棵高大的老杏树。每当春风急匆匆奔来亲吻大地时,老杏树便立刻睁开惺松的眼睛,伸伸腰肢,抖擞精神,在风的催促下,绽放出数以万计的花朵来,给人以浓浓春意和勃勃生机……
花朵儿一谢,小杏子就挂满枝头,它们沐浴着阳光,受惠于雨露,到村民准备大镰收早稻时,杏子就成熟了。杏子又红又大,味道醇美可口,酸里带着蜜味儿,祖父叫它“红蜜果。”
这颗杏树是祖父亲手栽种的。祖母爱吃杏子,祖父便从祖外公家的果园里移来两棵小苗,栽种到屋后的菜园里,祖父每天在勤浇水,就像照顾两个婴儿一样,可最后还是天折了一棵,只剩下了一棵,经过风吹雨打,杏子树慢慢长大了。可杏树结果的三年后,祖父和祖母都相继因病去世了,每年杏子成熟时,父亲给我们姊妹打下了“红蜜果”后,总要说起当年祖父精心培育杏树的艰苦。
记得小时候的一天下午,我放学后一路小跑到家门口,只觉得眼冒金星,耳内轰鸣,随即就晕倒在地,待我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父亲的怀里,母亲捧着几个杏子蹲在旁边,见我醒来,母亲泪眼潆潆地说:“唉,娃儿是饿的,这苦日子要熬到哪一年啊!”我知道,是“红蜜果”救了我。
在那年月,老杏树是我家的经济支柱,象油盐酱醋和夜间照明用的煤油,都得靠它。我的学费和其它零用钱也要靠它。每当“红蜜果”成熟时,父亲总要装两大麻袋,晚饭后趁着月色将“红蜜果”偷偷挑到三十多里路以外的靠近县城的外公家去,托姨妈代卖,父亲就连夜赶回来。老杏树,在那时节,的确是我家的一颗“摇钱树”。
去年的一个春暖花开的节气里,我回到离别二十多个春秋的家乡,杉木瓦房虽然换成了一栋三层楼的青砖平顶房,但老杏树依旧花满枝头,这满树的杏花简直就是一首首迷人优美的抒情诗,一支支山村人家歌唱新时代的美妙醉人的歌。
“春色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我国历代诗人对花常有偏爱。陶渊明喜菊,杜浦喜梅,苏东坡喜海棠,而王安石则爱杏花,如“俯窥娇娆杏,未觉身胜影。嫣如景如妃,含笑堕宫井”和“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多姿、含笑凝睇的美女,楚楚动人,独具神韵。但是,都难以与我家乡那棵老杏树相媲美,因为,我家乡的那棵老杏树饱经沧桑的阅历,有刚毅不屈的气质和难以叙诉的情愫……
老杏树,我遥远的思念我悠悠的歌……
2002年7月获得安徽省马鞍山市《作家天地》杂志社“首届太白杯文学作品大奖赛”优秀奖。
岁月油灯
文/徐仁河
是看了一部美国电影,才勾起我对油灯的往忆:一个风雪夜,美国的乡村小镇突然断电,爷孙俩搬出了尘封已久的老式油灯。火柴擦燃亮,点着油灯,昏黄的火苗映照出爷孙俩的笑脸,也温暖和触动了我身居异地孤独的心。朦胧、昏黄的油灯下的旧时记忆,就像老照片,顷刻浮出脑海。
在老家,那时的农村,电力匮乏,照明的只是灯油火,有钱的人家才点得起蜡烛。菜籽油是自家种的油菜籽油。灯盏是一种小个的铁盘,灯芯是一种叫做灯芯草的草茎。母亲在灯下缝衣,看到灯火稍微雀跃一点,便会拿针将灯芯回拨一截,为的是省油。我们小孩子就着暗夜捉迷藏正好,所以对灯火的需求不是很大。可是慢慢地自己上了学,学校布置的家庭作业满满当当。母亲就时常把油灯凑到我的桌前,自己起身去灶炉边,借着炉膛的余烬剥豆筛米。小学高年级了,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破天荒地要求上晚自习,每个学生都要自备油灯。家中缺油,炒菜的大多时候多是“红锅”,把火烧得旺盛,将菜倒下去翻个身便起锅,不下一滴油。哪里还有多余的灯油。更为关键的是菜籽油只适合点灯芯草,而且那种灯盏一吹便熄,不得防风。供销社里倒是有专门供点灯用的煤油(我们老家叫它洋油)卖,可家里没钱。向父母要,我也不忍心,他们的钱都精打细算地花在买种子、化肥什么的,以及我兄妹三人的吃穿用度上,已是捉襟见肘。
现在想起来值得自豪的事情是,我的油灯是自己亲手制造的。油瓶就是空干的墨水瓶,灯芯是系鞋的棉鞋带,灯芯管是牙膏皮。最缺的是灯油,没办法,我只好瞄上了开粉干加工作坊的堂哥,他有台机器是专“吃”柴油的。经我软磨硬泡,堂哥终于答应从他的柴油机里挤二两给我。柴油灯火烟熏火燎,一晚上下来鼻子眼睛都是黑的,但我还是乐陶陶的,兴奋难抑。灯影憧憧的教室,到处黑漆漆一片,只有乡村小学毕业班教室里那四十余盏随风摇曳的油火,让贫瘠的乡村暗夜多了一抹明日的辉煌。
最壮观的场景,还是在晚自习放学的路上。我们的学校建在村庄外的一个小山岗上,下晚自习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我们各举着塑料或玻璃罩着的油灯迤逦下山,那场景就像正月十五的龙灯游行,但驮龙灯远没有我们的绵延壮观和气势宏大。走进村子,各自到自家门口,道一声别,扑地吹灭手中灯盏。待最后一盏油灯熄灭,以及渐次相闻的犬吠复归沉寂,一个安详、宁静的乡村夜晚才真正来临。
后来到了初三,家里已经牵了照明用电。我学业上不太突出,听说勤能补拙,我就压缩自己的睡眠时间。那时农村用电不能超过十点,一到点,管电的电工会拉闸断电。我就取出多年不用的墨水瓶油灯继续熬夜看书、演算习题,直到鸡啼头遍,真个是“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老祖父就住我对面的厢房,他总是怕我熬夜弄坏了身板。过了十一点,就会来催我熄灯。我扑地吹灭,等他去睡了,我又用厚书罩住外泄的灯光,继续挑灯夜读。不知什么时候,板壁会再次被祖父敲响,原来他起夜的时候,还是发现了漏出的灯光。我和祖父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一直到自己离开家乡去外地读书方止。那个毕业考的夏天,大家都在惴惴不安等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祖父却逢人便讲,我那孙子读书都成魔了,他一定能吃上公家饭的!遗憾的是我参加工作,支了第一月的薪水去孝敬他老人家的时候,他却撒手人寰。
油灯岁月一去再无复返,关于油灯的记忆也将深深沉淀于旧时记忆中。我想说的是,习惯于用电灯、看电视、玩电脑的人们,在偶尔断电的夜晚、在不经意的旧事重提中,请各自擦亮心中的那盏油灯吧。
渐行渐近的父亲
文/刘澍
父亲生前与我们兄弟几个说话甚少,且在日常生活中聚少离多。在少年的记忆中,我对父亲的感觉很陌生,我们与父亲说话也不多。在我高中毕业之前,在亲情的体味中,感觉父亲离我很遥远。
父亲于1996年4月7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距今约近20年了。从时间上说,父亲离我们越来越遥远了。然而,从父亲离世后的最初几年,我感觉父亲在渐进地走近我们;在之后的岁月里,在对父亲的思念中,感觉父亲已行绕在我的周围了,或者说,已走进我的身心了。
对父亲最早的记忆,是在1964年或1965年,我5岁或6岁时。那是夏天或秋天的一个傍晚,我和大哥不知因为什么恼了,记得他还打了我,随后两人便不说话了。我在炕上默默地生闷气,大哥到院里窗户底下墙根处不知玩什么。吃晚饭时,父亲让我叫在院里玩耍的大哥吃饭。我在炕上站在窗户前不情愿地、没好气地喊他:“吃饭”。父亲批评我:“叫哥哥”。这是我对父亲最早的记忆。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父亲就被隔离审查了,母亲和我们弟兄三个被下放到一个叫王毛营的小村庄。大概有二年多我们与父亲未见面。后偶尔回来也是短暂停留便又走了。
那是一个冬天,是放假了,还是星期天?母亲领我去一山洞看望父亲。父亲在丹清河东南面的一个山洞里刨石头,山洞的石壁上还张贴着毛主席画像。父亲在洞的西北角一堆石头上坐着。父亲望着我,隐隐含笑,没有说话。我见到父亲很高兴,但什么也没说。
1969年秋日的一天,我已放学,在家的街门口远远望见父亲从东南的通向芦家营的路上骑车行了过来,后边还有一位骑车人。我好激动好兴奋啊。我好长时间没见到爹了。我赶忙返回家,慌忙地扫地、揩家,还用大白瓷缸子凉了一缸子白开水,急切地再到街门口站着,等着父亲回家来。
太阳快要落山了,父亲骑车进村了,后面跟着的是丹清河医院的一位医生。我想父亲会进家看一看的——我多么盼望父亲回家呀!哪怕在家站一会儿也好。然而,父亲骑车进了村子,在不远处看了我一眼,没说话,骑车向西又拐向北方回丹清河医院了。
我当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心情很沉闷,默默的,不说话,默默地返回家,看着仍缭绕着淡淡热气的白茶缸子。尽管是这样,等母亲从田地劳动回来,我仍悄悄地、兴奋地对母亲说:“我爹今天回来了”。母亲说,你爹后边跟着监视的人,他怎能回家呀。
上初中时,我在丹清河中学,这已是1973年春天了。父亲也恢复了工作,仍在丹清河医院上班。然而,由于我不爱说,父亲话也少,也或是从我记事起父亲与我们聚少离多,我对父亲有种陌生感了。因此,我除了去医院向父亲要伙食费或纸笔钱,在丹清河中学读书的二年多时间里,很少到医院去。父亲也不曾过问我的学习,只是听母亲说我爱画画,给我买了一本《绘画基础知识》。还记得1974年冬天的一天,在放学路上遇见父亲,那天是白毛风雪天,父亲骑不动车子,低着头,右手握车把,用左臂斜放在车把前推着车子回医院。风雪中,父子俩睊睊一视,便向着各自的方向行去。在高中的下学期,我到县第三中学读书,离家远了,与父亲的联系更少了。
高中毕业,正值1976年的12月,也是征兵的时节。离校后没几日,我们班有几位同学报名参军了。我顿有一种失落感,这回书是念完了,上大学是要经大队推荐的;当兵,也轮不到我们这样的家庭。不久,又知有十多个同学准备到小学、中学教书去。我对自己的前途感到迷茫。几次欲问父亲,可父亲的神情像冷峻的山岩,挡回了在我心底辗转了不知多少次的话语。
1977年春节过后一个多月。一天早晨,我还未起床,母亲俯在我耳边说,起吧,你爹让你今天去良种场上班去。我心里十分的不情愿,良种场是个农场,和农村生产队一样,也是在田地里劳动,受苦力的活。可父命不敢违,还是去了。上班不久,因不会干农活,领导让我放羊了,这使我的心情懊丧了一段时间。这时,父亲不知从哪里给我借了一本《朱洪武放牛》让我看。《朱洪武放牛》没有给我什么生活的励志,倒是这一年多的放羊生活,给予了我一生中难以忘怀的记忆,重新让我接受大自然的启蒙,让我走近自然。对此,我要深深感谢父亲了,当然,这是后话。
一天,父亲去良种场。下班后,我随父亲回家。我和父亲步行走,出了树林,走过草滩,路过三老虎水库,走在回村的林荫道上,一路上我说着在良种场的一些见闻,我说的饶有兴趣,父亲听的也专注,脸上现出慈祥的笑容,偶尔也回应几句,声音是低低的。我当时想,爹也不难接近,爹也挺好处的。
1977年冬,我要参加“文革”后恢复的第一次全国高考。高考那日天下大雪。我准备着考试前的必备用具,并仔细一一检查遗漏否。父亲坐在一旁,等我秣兵齐备出征。母亲对父亲说,你早该上班走了,怎么不走呀?父亲说,孩子这是要去赶考,我得送送呀!
我终因基础差,这年未被录取。1978年春天,父亲让我辞去良种场工作专门复习。关于时事政治,我不知该学习什么,父亲便把当年的报纸给我,有《人民日报》社论,有华国锋主席的讲话,有国民经济发展纲要,供我摘录背诵。在我复习期间,父亲还从书店给我买了《线性代数》、高等院校的课本《化学》供我复习用,父亲不知这是供上大学用的书籍。我为父亲对我学习的不了解而苦笑,又为父亲为我的复习操心而感动。
1978年9月,我被张家口地区财贸学校录取。入学后的第二个学期,父亲去看过我一次,记得在校院大礼堂门口等着我。父子俩说了些什么?不记得了,但话不多。父亲给我留下些钱。
1979年10月5日,这天是中秋节。我想家了,给父亲去了封信,写了我的想家之情。父亲给我回信,全篇叙说了母亲对我的思念,记得父亲还写了一首诗:“又是中秋月,思念满清辉。清辉映慈母,依闾盼儿归。”父亲没写一字他也在思念我,可我知道他惦记我。
1980年5月,我回到了故乡的县人民银行实习。我曾和父亲说过,我爱好文学,想到县文化馆工作,父亲便在这年初秋的一天,于早晨八点多钟就赶到县城,想找人办这件事。70里的路程,骑着自行车。儿子的一句话,一个心中的期盼,父亲便记在了心里,想努力帮我实现。尽管由于一些原因未办成,但那天早晨父亲的辛劳我铭记在心。那天早晨,父亲刚从乡下赶到县城,靠在县一中附近街路的一棵杨树旁,边等我,边吃饼干。我和父亲并行着往东走。我无意发现了父亲鬓角已有许多白发。父亲老了,我第一次感到父亲老了。父亲臃肿的肩背,蹒跚的脚步。我算算,父亲57岁了,顿时,一缕柔软的情愫从心底升腾,鼻腔仍不住酸涩——这一情景已过去35年了,我写这篇忆父文的此时,也已57岁了,已能亲身感受到父亲当年的艰辛。
1980年10月,我正式到县人民银行工作。父亲也与1981年5月办理了病退,或在家给患者看病,或到内蒙宝昌一代出诊,后于1986年3月在县城开设门诊。
我刚参加工作不久,父亲说:“抽时间看看《东周列国志》,多看几遍。”我遵言买了一套拜读,受益颇深。既知道了许多历史故事,也从中明白了诸多道理,还学习了精练的古文语言。父亲还给我讲起《古文观止》,让我多读,好句子让我背下来。记得一次父亲谈到了李密的《陈情表》,父为其忠孝感动,也为其文采而钦佩。父亲还背诵了其中的一段,声音低缓。父亲讲得累了,将头靠在沙发旁的写字台边。我现在想起,其情其景,历历在目。父亲给我推荐书,也给我买书,有《诗经》、《论语》、《庄子》、《朱子家训》、《人性的证明新编》等等。记得父亲买了《人性的证明新编》一书时,我也在书店,父亲和售货员说:“这就是介绍日本七三一部队的书吗?”接着心情激愤地说起日本军国主义者的残忍来。父亲永远忘不了日本人侵略我国、侵占我老家所犯的罪行。父亲让我们要牢牢记住日本侵华的历史。
一天,我去父母家,父亲给我一套《悲惨世界》,并说:“从新华书店买的,给你吧,我年轻时读过了”。我欣喜,又惊奇。我以前只知道父亲常读医书或古汉语文章,原来父亲也涉览外国文学。
按说,我与父亲生活于同一县城,接触的次数应该多一些了。然而,由于我上班忙于工作,下班后或读书,或与女儿在一起,去父母家的次数不是很多。父亲曾几次对我说,等你不忙了,就咱俩,聊一聊。是啊,我也想知道父亲生活的过去,他老深一层的思想,我当时想,这不急,总会有机会的,时间,总会有的。然而,我每天为一些俗事缠绕着,为一些琐事忙碌着,直到1996年4月清明后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才痛惜,和父亲的交流机会没有了,和父亲聊一聊的时间永远不会再有了。
父亲已经开始从遥远的的路上向我走来,正要由生疏渐进地走向熟悉,父子俩要坐下来长谈一番,可病魔无情地把他老人家一把拽走了。
1999年,县文史办公室工作人员找我,让我写一写我父亲,说准备出一期以人物为主的文史资料。我着手搜集资料,努力回忆自己与父亲相处的一点一滴,听母亲述说生活中的父亲,和父亲在一起工作的姐姐给我讲述父亲的往事,跟从父亲学医的三弟向我讲述父亲的故事,一些曾经让父亲看过病的患者、患者家属向我述说父亲看病时的情节。一位精神世界丰富、言语不多但倍加热情的好父亲、百姓眼中的好医生走进了我的心田。
父亲幼年时在老家山西省灵丘县唐之洼乡后山角村读私塾,1936年到灵丘县高小读书,1937年回家从父学医。《灵丘文史资料》记述祖父刘瓒:“酷爱中医,祖传自奋,造诣颇深。医德医术,乡里闻名。对凡就医者,不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少,大病小疾,概不计报酬高低,都热情接待,细心诊治。能用偏方治病,不用大方,能用贱药治病,不用贵药。当时无钱买不起药的,先拿药记帐,年底有钱再付;如实在无力还债者,就给予免除”。祖父医德之崇高,医术之精良,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灵丘县有口皆碑。父亲十四岁从祖父学医,祖父的言传身教深深印在父亲的心里,以至父亲在以后的生活道路中,为人处世、行医治病均传承着祖父的品性。父亲白天看医书,晚上将不明之处向祖父请教,祖父给一一排疑。
父亲十七岁那年,一次外村人请祖父去看病,祖父因有事派父亲前去出诊。这是父亲第一次外出看病。病人患的是喉蛾,父亲诊断后开了药方,回家后将患者病症述于祖父,祖父审验了处方,说处方对病症。在家里,祖父看病,父亲在一旁默记患者病情、祖父的辩证方法和思路以及所定方味。之后祖父让父亲看病并开药方,祖父再复诊增芟方味,逐渐引导使父亲的医术不断提高。
1938年,祖父因故得罪灵丘县前三角村一地主。 1939年日寇第二次侵占了灵丘城,已当了汉奸的前三角地主带领日本宪兵队捉拿祖父,说祖父“私通八路”。祖父因日寇汉奸迫害于1943年3月含恨而终。祖父去世,全家悲伤,群众哀痛。因生活无着落,兄弟们只好背井离乡,奔走异域投靠亲朋。父亲到了东口外,辗转到康保县以行医为业。父亲跟从祖父学医没几年,父亲深知自己的学识与祖父医术相差甚远,故珍惜时间抓紧学习。除反复通读祖父遗留下的医书外,还不断购买新医书。因父亲孜孜不倦地学习,医术水平不断提高,特别是对内科杂症、妇科病、皮肤病有一定造诣,故在百姓中享有很高的声誉。
现将我所了解到的治病事例选述几例。
1970年秋天,一位15岁的男孩来我们家,一进门问我:“我干爹去医院了?”我懵住了。后又问:“我干娘出去了?”我还不解。快过中秋节了,这孩子从布兜里取出几个月饼,说:“这就是刘医生家吧?”我点点头。我母亲回来了,他以干娘称呼。他走后,母亲告诉我,这孩子是赵顺公社水泉滩人,得了病,开始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父亲给他针灸,经一阶段治疗,会扶着墙走几步了;继之,会发“球”字音。经过数次治疗,完全康复。他父母说父亲是这孩子的救命恩人,让孩子认父亲为干爹。
1972年,丹清河公社新庙子村一位女子双手不能自由活动。她娘去田地干活前,给她将手掌舒展,这一上午她的手一直是平展着。待她娘晌午回来,她娘再给她窝曲手掌。后找我父亲治疗。父亲给她针灸,血脉通了,手掌能自由活动了。父亲后来去复诊,这女子给父亲搓莜面鱼子。父亲看其手指活动自如,心里也和这位女子一样高兴。后来,我母亲去新庙子供销社买货,这女子热情邀情母亲去她家,和母亲复述着父亲不辞辛苦、耐心地为她治疗的过程。母亲临走,这女子送母亲几棵长白菜,母亲推辞不过,接受了。
1975年,丹清河公社王毛营村一女孩儿得了脉管炎。不敢站,脚若落地便疼痛难忍,请父亲治疗。父亲经给针灸通络及开中药排毒,最后这孩子痊愈,脚上还掉了一层趼壳。
1977年,忠义公社赵前营村一妇女肚鼓胀,父亲经诊问,断定其肚里有绦虫。便配中药让妇女煎服,绦虫被打了下来,有小半洗脸盆之多。这妇女为答谢父亲,送我们家一斤熟麻油,县里因此还给父亲照了像在县文化馆厨窗展览。父亲照像时因没有一件象样的衣服,还是借忠义卫生院董政武医生的上衣照的。
1987年,内蒙宝昌县马蹄沟村刘海玉妻子患乳腺结核,后溃破。经张家口某医院久治不愈,来父亲门诊部就诊,来时乳房有六、七个瘘洞,洞流黄水。父亲细查病情,分析其久治不愈之因,几经查医书、找资料,依据“扶正祛邪,托毒生肌”之理,用中药外敷内服,两个多月后乳患病康复。因父亲察病细致,待患者如亲人,现在刘海玉一家与我们家经常走动,如亲戚般往来。
1994年7月16日,赤城县一位中学教师来康保找我父亲,他妻妹患尿毒症,现在北京中日医院靠透析治疗,让父亲去给看看。父亲说:“北京医院都看不了,我这口外医生能看好吗?”这位老师说:“我们打听到刘医生治肾病可以,我们这是最后一线希望了。”当时我们家正盖房,而父亲又患前列腺炎。正值七月,我们家人怕父亲出门上火病情加重,起初有些不愿意让父亲去。但这位老师再三请劝,父亲决定去试试。我们便让母亲陪上照顾父亲,父亲当时已多岁了。当日中午,父亲便拿了几本有关肾病的医书随这位老师启程。到了北京患者亲戚家,家人将患者从医院接出。父亲平时话少,但和患者说话很多,询问成病原因,让她坚定信心,病一定能好。母亲回忆,父亲和患者说话有一个多小时。当日患者回医院。第二天患者带回尿液,量极少,瓶子摆斜方能观察,色如浓中药。父亲给切脉开方,开方用了一个多小时。采用的治疗原理是:虚实并治,温补肾阳,清热利湿,化淤排毒。抓药时,父亲为验质草药亲自去药店,这个药店两味,别的药铺三味。抓了三副,二副煎服,一副灌肠。患者吃了第一副药,父亲并给她灌了肠。次日尿液多了,患者心情也稍好些。吃了第二副药,尿液呈淡桔子色样了,量也多了。随后几天,病情更好转多了。第八天,父亲和母亲离京,临走的前一天,父亲又给开了药方。回康保以后,郑家人又来五次,汇报病情现状,父亲又增芟药方配药。第五次患者丈夫来康保,认父母干亲,然而这时父亲已离开我们五个多月了。2000年5月23日,患者丈夫又来,要接我母亲去赤城小住。谈起已离开我们四年多的父亲,感慨不已。
父亲给人们治好的疑难杂病例子很多很多,但父亲在世时和我们述说的极少。父亲早早离开了我们,对我们家人来说,是一大损失,对百姓来说,也是一大损失。我们失去了一位好父亲,百姓失去了一位好医生。
父亲对患者极端负责,这与受祖父的言行影响较深是分不开的。父亲常说,救死扶伤,解除病人痛疾,这是医生天职。父亲当了一辈子医生,没有荣华富贵,过的是清贫的生活。但他的精神是充实的,技术是精湛的,医德是高尚的。
父亲注重付出,对索取想得少。记得祖母常说:“你爹和你爷爷一样,看病不少,就是挣不了钱,看见穷得可怜,就不要钱了,有时还贴钱给病人。”父亲也曾和我们说:“看病不论患者是个人花钱还是公费医疗,我看病的原则是:能用两角钱治病就不用三角钱的药,能用针灸治疗的就不用药。”三弟刘演从父学医,父亲从开始就教导他:“医生不能以挣钱为目的,以挣钱为目的,那他就不叫医生了。”医生这一职业在父亲心中是崇高的,神圣的。1985年,父母还没有自己的房子,三弟刘演还未成家,四弟刘洪尚在读书,需要钱的地方很多。然而,父亲仍坚持自己的原则。即使自己配制中药治好了疑难杂症等大病,也不稍多收一些。碰见从农村来的,带钱不够,或赊欠,或少收。母亲曾对父亲发牢骚:“寅生(指刘演)该成家了,咱这房还没一堵墙呢,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咱不多收了,怎还少收呢?”父亲说:“多少年的习惯了,我这一辈子就这样过来的,贵贱改不了。”一次需配制外用药,量不大,挣不了几个钱,又费工费时。三弟起初不愿干,父亲便亲自干起来。刘演现在回忆起这件事,内疚万分。父亲就是这样,付出的多,获得的少。一生让金钱困扰,但又不看重钱。记得一次谈起获得与付出的关系来,父亲说道:“一九五几年,在康保原来的二区,我到农村百姓家,就象到了自家一样。”父亲愿与百姓们相处,为百姓解除疾患,得到百姓敬重,这是父亲的最大收获了。文化大革命运动中,记得让父亲到丹清河公社平原大队打井,大队干部知父亲体力弱,未让父亲去打井。在批斗父亲会上,有的人在会上言辞激烈,会后又悄悄对父亲说:“刘医生,在会上我说的那些是没办法,你别放到心里去。”父亲心里装着百姓,百姓心里有杆秤。临难中百姓温暖的话语,是用金钱买不来的。
姐姐刘清参加工作时和父亲一个单位,均在丹清河医院,姐姐做司药工作。姐姐回忆道:“爹对病人极端负责。老人家开方后告诉病人,你买上药后拿来让我看看草药配得对不对。如果发现有错,自己亲自去药房把药换了或补上。爹对我说,每一味子药都很重要,各有各的作用,如果少一味药,就会影响治疗。爹常教导我:只要病人找到我们,我们不管他是什么人,穷富、老少、官兵,一样的对待,一样的负责任。后来,我调到邓油房医院,但爹的话我永远记着。我对每个医生开的药方认真地对待,若药房没有这一味药,我想办法也得去医药批发站进上药,将药方配全,才让患者离去。这样工作,当时想都是我应该做的,现在想来,这都是爹平时对我要求的结果。”刘演跟从父亲学医多年,他回忆道:“爹给人看病很慢,望、闻、问、切时间较长。如对久治不愈的患者,总要问清久治不愈的原因,分析问题出在哪个环节,并对患者解释,以让患者配合,对症诊治。爹开药方也慢,左斟右酌。对疑难杂症,更加慎重,考虑时间更长一些。”父亲早年看病,对患者行动不便的,自己骑车去复诊。上了年纪,如有可能,也要拄着拐杖或推上车子去复诊。如康保农行胡占山之子胡建明回忆父亲给他父亲看病时的情形说:“你老父亲负责,给我父亲看了病,待几天还要去看看我父亲病情怎样。”
希望我们将中医事业传下去。父亲深深地挚爱着中医事业,祖父的医德医术是父亲心中的楷模,让我们接承祖业又是他最大的希望。由于多种原因,我从事了银行职业,姐姐刘清、大哥刘淳从事了司药工作,三弟刘演承接父业,四弟刘洪从事了中医推拿事业,1986年,刘演报考了光明中医函授大学,父亲也让大嫂报考,母亲不解:“她拖累个孩子,能学成吗?”父亲说:“即使学不成,对中医也有个了解,耳濡目染,将来对她孩子也有影响。”父亲想得长远。我虽未从医,但父亲断断续续常给我讲一些有关中医的话题:从甲骨文中就有了关于疾病的记载;我国古代哲学中阴阳说、五行说、精气说和祖国医学的关系;中医是一门专业,但又蕴含着中华民族的源远文化。父亲并让我看一些有关扁鹊、华佗、张仲景、孙思邈、李时珍事迹的书。父亲崇拜他们的医术,更敬仰他们的人品。因为父亲的教育,我虽不懂中医,但对中医有着别样的钟爱。记得在父亲去世的前三年,有三次父亲和我说:“你六十岁以后计划干什么?”我当时想,我是学金融的,退休后还能干什么呢?父亲离开了我们,我回忆起父亲对我说了三次的这句话,才悟出,父亲让我学医,退休后还可行医。父亲希望我学中医总是念念不忘啊。父亲临终前二十多天的病重期间,三弟媳建慧给父亲输液,父亲稍有一点精神,便断断续续地给她讲中医历史,中医的兴盛期,望她好好学中医,中医是国宝。
以俭善其身,以勤奉其事,以孝敬先人,以敬待他人,以忠敬国家。这五句,是我们从回忆父亲对我们的教育中总结出的。父亲对我们的教育,语言开导少一些,更多的是他的身体力行。
父亲对穿衣不讲究,能遮体御寒即可,当然,八十年代以前,我们家境不富裕,也没有条件买一件好一些的衣服。八十年代后期,我们家庭生活稍好一些,父亲也不在饮食衣着上追求。首要添置的,是做了个书柜,把几十年放在纸箱、布包里的医书整齐地摆放在书柜里。之后自己稍有余钱,大半用来买书。
一次刘演用卫生纸多揪了些许,父亲批评道:“不要浪费,人走邪道是从生活奢侈开始的,生活奢侈是从一点一滴开始的。”并给他讲“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古训。父亲语言切切,刘演至今难忘。
父亲的勤主要表现在学习上。从我们记事起,父亲回家后大多时间在看书,出诊所带书包,除针包、听诊器外,便是着满满的书。在医院上班,或后来自己开门诊,也是有病人看病,没病人看书。近七十岁时,还买回医学大学教材,对刘演说,要不断接受新东西。父亲活到老,做到了学到老。记得父亲在离世的前一年,还到书店浏览,选自己要买的医书。在临终的前半个月,父亲让我搀扶着坐到书柜前,他老人家因患肺心症、肾衰竭而眼肿,艰难地睁着眼,抚摸着摞摞医书,然后无奈惆怅地让我关上书柜。这都是父亲珍爱的书籍,有的书跟随父亲快六十年了,父亲对它们有着深深的情感。临离世的前一天下午,父亲让刘演从书柜取出祖父手写的医书,爱惜地摩挲,最后难舍地让放回书柜……
记得父亲对我们说,智慧多从学习中来,学习是无止境的。父亲于1986年3月开门诊时在门诊门口两侧写了一副对联:“切三关辩阴阳师承仲景,谙百草定方药法效时珍”。父亲医术精湛,源于孜孜不倦的学习。
父亲孝顺老人、敬悌兄长。外出回来,总要给年迈的祖母买些好吃的。记得一次父亲去我外祖母家,父亲买了苹果,并用小刀将苹果切成薄片放在外祖母面前,让外祖母吃。我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大伯因病早逝,抛下大娘及年幼的三个哥哥,父亲竭尽力量照顾他们,供侄子上学,直至成人。母亲回忆往事时感叹道:“你爹挣得不多,供养一大家子,那困难的日子怎就过来了呢!”
因了父亲循循善诱的教导,我们通过读书,通过对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学习,以往朴素的爱国思想也进一步升华,使我们更加深深热爱我们的中华民族。父亲晚年的回故乡心境,又给了我们一次爱家乡教育。爱家乡爱祖国是相连相融的。
父亲晚年思乡心切,几次念叨要回灵丘看看,看看他生活过的老屋,那熟悉的街巷,儿时的伙伴们,还有老家的山川风情。我说,爹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回去一趟累坏了身体怎办。母亲也反对,这么远的路程,会颠簸坏身子的。父亲说,我老了,再不回去,我就没时间回了。父亲回乡主意已定。1989年7月,姐姐和她女儿延荣陪父亲回老家。回了老家,父亲给我来信道:“到唐之洼下车,正值大雨,犹如抱怨离家常年不归的游子,泣着,哭着,久下不停。唐河水涨满,不敢淌过,雇了个四轮车,将我们运了过去……我的身体很好,就是感觉一个人出门不行了。”
父亲终于回到了阔别四十三年的故乡,思绪万千,感慨不已。望着久别的老屋,心境难用言语表达。父亲用脚(也用心)轻轻踏上老屋的台阶,台阶已磨得破损;父亲深情地抚摸这熟悉的门框,这经过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大门啊!还有那木方格的窗户,那亲切的耳房……
父亲到祖坟祭祀,在祖父坟旁默默地站立了好久,好久。临离故乡时,从故乡土地上捧掬了一小花盆土,不远千里带回康保——父亲深深地爱着故土啊!
我对祖籍故土也生出淡淡的乡思,但我更深深地爱着生我养我的康保。我为康保这片日益沙化贫瘠的土地深深忧虑,并呼吁乡亲们珍爱这片土地——这是受父亲平日一点一滴潜移默化教育的结果。
父亲临终的前半个月,让母亲打开书柜,从一笔记本里取出两张五十元,对母亲说:“我就这一百块线,你拿着吧。”
父亲清贫了一辈子,没有给我们留下多少财产,但父亲给我们留下了无价的精神财富,留下了好多医书,还有父亲的做人准则:诚实,俭朴,勤奋,为民。
父亲走近了我,且走进了我的心中,并永远活在我的心中了。
我呢?走进了父亲心灵深处了吗?作为他的儿子,当然守在他的心地,但他愿我学习中医最终未能实现,这是他心中的憾事,也是我心中隐隐的痛。
绿色的眷恋和传承
文/高旭洲
记忆中的大山虽大,但除了杂灌木和松树之外,天堂村杉木不是很多,只有祖父兴建的大口林场有几片上千亩的杉树幼林。那是祖父和林场场员植树管护的结晶。祖父上山建林场时年过半百,1957年建林场,直到我参加工作的1977年,祖父二十年如一日坚守林场,连春节也不回家。1971年,当时的县委书记步行十几个小时,从石头嘴镇到天堂村大口林场,在林场住了三个晚上。看到大家造的杉树林大片成材,林场人却以天为帐,以地当床,以石头做桌椅的艰苦生活,他非常感动。
从1971年起,随着成片杉树的成材,密林中有多少觊觎的眼睛在注视,祖父几次差点为护林献出了生命。1972年,祖父被评为全省劳动模范。湖北日报曾刊载《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文章,讲述祖父护林植绿的先进事迹。祖父73岁时,在一次护林过程中不幸摔倒中风,生命的最后时刻仍念念不忘林场森林。祖父去世后,父亲继承祖父的遗愿,一直坚持造林护绿。
高中毕业时,我放弃了高考机会,毫不犹豫地到林业局参加工作,长期到乡镇、村组指导林业生产,指导造林育苗。1988年,我被调到山林最大的张家嘴乡任林业站长,一干就是26年。我始终坚持在林业基层第一线,以祖父为榜样,以父亲为楷模,热爱本职工作,热爱绿色事业。
绿色,就像我的青春,纯真而诚挚,温柔而宁静。只有热爱绿色的人,才能真正读懂朱自清笔下美丽动人的绿韵;只有心中有绿的人,才能远离喧嚣和浮躁,心灵和大自然水乳交融。
绿色象征着生命,绿色的生态演绎生命的延续。我要像祖父、父亲一样永远钟情于绿色,珍惜绿色生命,珍爱绿色环境,用微薄之力扞卫绿色,让绿色在生命中延续眷恋和传承。
最初钟情于绿色,是因为有许多美好的记忆,滋长着我对绿色的眷恋。
从小生活在大别山中,身处草木、花朵、鸟兽虫鸣萦绕的山垸里,耳濡目染绿色的清新,花朵绽放美丽的烂漫,心灵沐浴山泉的清澈,胸怀荡漾溪水的撒欢。童年的岁月渗透厚重的大山,有太多的给予和收获。
我的家乡位于大别山主峰天堂寨下,这个叫小溪冲的山垸,给了我童年的全部欢乐和梦想。假如不是生活在纯朴的小山村里,我不能想象家大口阔的日子,父母又怎能抚养我们兄弟姐妹七人长大。
大山盛产野李子、野樱桃、桃子、板栗、山楂、猕猴桃、桑葚、野草莓,野葡萄等,几乎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果实。还有些果实,像桐籽、木梓、栎橡籽等,虽然不能吃,但我们读书的纸笔和学费,以及心爱的糖果和玩具,都是靠它们来换取。
对一棵树的怀念
文/吴抄金
我一直在怀念那棵树。
湘南这个小村庄叫蒋山村,坐落于大山脚下。小时候,曾听老人讲:“蒋”为菰类草本,生于浅水,伏于烂泥。村子正中恰有一汪山水淌过:似溪非溪,若溪还大;非河似河,比河又小。河积淤泥,水为浅水,正合生“蒋”之地。先人高智,将此水道命名为“芦溪河”。世代村民傍山而居,依河掘田,日出而作,听鸡鸣犬吠,闻稻花飘香,倒也颇得世外桃源之娱。
我懂事那年,祖父便“哽”疾过世。父亲讲,奶奶半生凄苦,与祖父结合50余载,竟未曾生育。父亲虽非亲生,却是奶奶一手养大,是她的含辛茹苦,后来才得有了这个六口之家。现在祖父的突然撒手离去,奶奶自是不适应。每天吃饭,总要铺上一副碗筷,对着楼门口吆喝着老头子吃饭,说是祖父能回来吃饭的。每逢冬晴,奶奶早早会从做过早饭的土灶里取出剩火,用篾炉子把火封存好。篾炉子是祖父留给她的。炉口四周竹篾早已泛黄,光滑剔亮,弦口还留有多处烧烤后的炭黑和篾匠修补后的痕迹。奶奶坐在家门口,似睡非睡。若遇熟人路过打招呼,她偶尔也会抬起头来,嘴角微微嚅动,眼皮抬起随之又会闭上。仿佛在这个偌大的山村,只有一只依偎在她脚旁的篾炉子。
那时,年届70岁的奶奶似乎并不服老,炒菜煮饭仍然是她的拿手绝活。
奶奶常说:蒋山村虽有“芦溪河”,却全靠天照应。若遇涨水或干旱,定当青黄不接。我家得存黄豆、小麦、玉米,高粱等余粮,全是她与祖父四处开荒,在烂泥里种植所获。奶奶勤劳一辈子,除了种植五谷杂粮,最有味的还是到后山采茶,做茶时奶奶帮祖父搭手架上门板,双手抓扶椅子,然后赤脚踩茶。祖父那因受茶汁浸染的黑脚趾甲的情形,我至今仍清晰记得。祖父过世后的16年间,奶奶依旧保持了谷雨上山采茶的习惯。她用采的茶给我泡水喝,用卖茶叶的钱给我买东西吃。她说:采茶想着孙子,喝茶记得爷爷。
奶奶虽已古稀,身子骨却是村子里同龄人中少有的硬朗。逢年过节,她都会带上我这个孙子回娘家。还记得,顺着法寺冲的小溪,溯溪而上三四里,便到了一个叫吾公塘的地方。于是,就要开始爬山。山脚的那棵松树下,是我和奶奶歇脚蓄力的地方,每次老人都会捡一块尖利的石片在树上刻上一个记号,说是要为我量身高呢。标记完她还会对着松树絮叨一番。有一次,我依稀听清了奶奶是在说:留了6个记号了,明年不晓得还来得来不得了……我们慢慢爬过两个山头,再走完一段长坡,然后才到了奶奶的娘家土地桥。奶奶娘家有四个兄弟,当她在松树上做到第8个记号时,这些兄弟竟都相继地先她而去了。而这一次做记号,奶奶呆得最久。只见她在松树前,嘴角一张一合,在缓慢而低沉的絮叨里,不知她是在眺望着远处黯淡下来的天空,还是在回味着她与丈夫及娘家兄弟们共同经历过的岁月。而在这一次歇脚以后,这一条回家的路,我和奶奶就再也没有走过了。
奶奶是在86岁高龄过世的。过世的前一天,她还在后山摘了茶呢。奶奶临终时,双手颤颤抖抖地摸着我的头,要我记得把她那只篾炉子烧给她带走,她说这是我祖父给她置的,她怕到了那边没火烤冷,并嘱咐我要把茶粮种好,得空还是要去她娘家看看。后来,我曾一人赶到吾公塘去寻找那棵松树,可是那里早已杂草丛生,就连平常翻越山顶回奶奶娘家的小道,也都被新的植被厚实覆盖。
生于浅水,伏于烂泥。奶奶一生如浮萍孤草,除了养儿带孙,未留下其他雪泥鸿爪。但她的隐忍坚韧,让我始终无法忘怀。
不知奶奶坟前又长了几多草,不知奶奶可安好……
父亲的身份
文/耿艳菊
父亲有两个身份,一个是乡村医生;一个是农民,与泥土打交道,种小麦,种花生,种大豆,兢兢业业,不离不弃,尽一个农人最好的本分,就像他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一样。
父亲年少的时候,长得羸弱,在同伴们不读书或只读几年书的情形下,祖母坚持让他读书。祖母以为读书对于羸弱的父亲是最好的出路。父亲心远志高,也乐于读书。然而,家穷,又加上出身不好,祖母砸锅卖铁,父亲也只能读到初中毕业。
接下来的路,明摆着呢,跟着祖父下地种田。父亲却心有不甘。他想到了一个本家的开着药铺的叔叔。父亲一番苦想后,为自己找了另一条出路:跟着本家叔学医。
父亲多半的医学知识是在祖父的棍棒和唠叨下学会的。祖父的棍棒当然不会是督促父亲学习,而是阻止。那个年代,读书到底是次要的事,填饱肚子,成家立业才是人生大事。父亲已经不小了。祖父在那样生活拮据的情况下在张罗着给父亲建房子。“笃笃”的棍棒敲击在桌子上,却没落在父亲的心上。很多年后,父亲提起旧事,不仅没有埋怨祖父,反而理解一个做父亲的心。
当父亲结婚成家后,祖父完成了他的责任,就撒开手不管了。在母亲的支持下,父亲终于实现了他心中的一个愿望:去县里读了一年卫校,考了一个医师资格证。回来后,父亲开了一个简单的诊所,成了一个乡村医生。
父亲的医术很快在十里八乡传开了,很多人不辞辛苦,走很远的路找父亲看病。父亲也一下子觉得为自己的人生找到了努力的方向。他没有停滞自己,没有停下看书,他希望自己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可是,他是父亲,孩子们一个一个的降生,让他开心,又让他压力重重。他到底成了一个像祖父一样的父亲,而父亲在孩子面前,永远学不会自私。
依旧朦朦胧胧地记得那个夜晚,月光朗朗,父亲和母亲坐在院子里,商量着父亲的前途。一个难得的进修机会,父亲矛盾重重。第二天早上,当我揉着眼站在院子里的时候,他们还在那儿默默地坐着。父亲突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摸摸我的头,对母亲说,把钱留着给丫头交学费吧,快开学了。
就是这样,在我们的成长和他的前途之间,他一次次选择了我们。到最后,他的理想和前途都蹉跎在了我们这几个孩子的成长上。一年又一年,他从风华正茂的青年走向了两鬓斑驳的沧桑中年。他的理想和前途不再是在医学的路上更行更远,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我们这几个孩子。
在我读初二的那一年,我怯怯地问父亲,爸,您让我读高中吗?那时候村庄里的女孩子已经都不读书了,去南方打工了。父亲很坚定地回答我,读,只要你们喜欢读书,爸会一直供你们读下去。也就是在那一年,父亲关了他心爱的但不能为家里带来丰厚回报的诊所。
他接过农具,接过出外打工的几位叔伯手里的田地,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人,头顶烈日,足踏泥土。不会种田,没有在田地里抛洒过汗水的父亲,也终于在生活的磨砺下,从一个好医生变成了田里的一把好手。
而我们在学校每次再填写家庭资料,关于父亲职务一栏时,再也不用在医生和农民之间犹豫,简单迅速地写下:农民。然而当我们懂事成人,才慢慢懂得这两个淳朴的字的分量和意义。
每年的六月,是高考的季节,也是父亲守护着的麦田收获的季节。当我们一个个通过六月的考场,读了大学,走向了父亲曾经向往的高远的天空时,一向清瘦的父亲渐渐胖了。他望着麦田里那些黄澄澄的饱满的麦穗,像望着我们的脸庞。他很欣慰地笑着对我们说,你们都是我的麦子。
在我们的人生麦田里,父亲是我们最忠诚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