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村庄
村庄外面再无村庄
荒凉尽头还是荒凉，干裂的云
就像白发老妪干裂的嘴唇
失去了血色和水份
余晖乱涂的口红，已被风烛残年
吹的七零八落
大路小路都有惊慌失措的羊
它们着急回家，又仿佛要把我拦下
我发觉，它们像从荒草中
突然超度的幽灵，有一双悲天的眼睛
嘴里不停的发出声音
像哀嚎，又像在茫然的求助
我相信村庄里还会有老人和孩子
还会有一口水井，喂养他们
村边的麦桔垛，散出忧虑不安的气味
那气味提醒我，是否走错了地方
我不该来这里，不该
对一座破旧的村庄怀揣私心杂念
我知道，走进去，就会看见一些人
老的，少的，他们出没在
黑漆漆的门洞
土墙根，衣衫不整的刺槐下
他们也有一双
和羊一样悲天的眼睛
他们的嘴里也会发出声音
像抽泣，又像是茫然的无助
霜降以后
嘴唇干枯，抹去上面的黑夜
抬起摇摇欲坠的眼睑
我不该独坐此间，一棵荒凉的树
终将失去容颜，翠鸟的翅膀东躲西藏
在冷水里，抗拒休眠和褪色
月光被摁在草皮上，磨出苍白
隐约可以听到，还是去年的声音
来自傲慢无理的天庭
它可以唯所欲为
可以在人间，大杀几个来回
我想怀揣一片落叶，受伤的落叶
它金甲着身，肉体光滑
我想落叶的前世今生
它孤老的样子，让我想起一座旧寺庙
和一个手持念珠的方丈
我还想土地，这一贫如洗的土地
杂草比庄稼更茂盛，寒蛩的嗓子嘶哑
蚂蚁在沟坎抬起一粒谷子
那是饱含热泪的谷子，那是
养活众生的谷子，一粒谷子的
前世今生，被裹上白布
还有一粒，垂死挣扎的，谷子
爬出泥沼，重新做胎，生儿育女
它们从人类的指间滑落
有时那么渺小，有时像一座大山
压弯了你我的腰
深秋的荷塘
那些碧绿，头也不回的走了
青春的荷叶，曾经多么美丽的一张脸
开始年老色衰，它们东倒西歪的
站在水里，水是一面镜子
收进它们
骨瘦如柴的身影
四周一片杀气，一把秋天用旧的弯刀
趁着月黑风高，又在砍伐
荷叶上仅存的那点旷世容颜
它们终将被削去皮肉
仅剩下肋骨
仅剩下，弯成废墟的头颅
虽然眼泪一文不值，它们仍将
大哭一场，像是祭奠逝去的朝夕
虽然此生短促，被困在池中
但它们仍不会离开，宁死不会
哪怕衣衫褴褛
哪怕支离破碎，千疮百孔
因为泥土下埋有它们的血亲至爱
因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年迈的牛
树荫下，侧卧着一头老牛
它蹄甲缺失，毛发稀疏
不远处的田间地头
还散发着杀气腾腾的叫骂和吆喝
不远处还有一头，年轻力壮的牛
在扬起的鞭子下忍辱负重
老牛偷看一眼，突然眼圈发红
它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承受的苦
被一鞭子，一鞭子抽回到
自己身上
这田间的牛无不低眉顺目
农民视它们为稀世珍宝，忠厚伙伴
甚至称兄道弟
有时又把它们当作仇敌，器具
奴隶般驱使
老牛的逆来顺受，起从于一槽饲料
它倾尽一生的体力，用肋骨挤出粮食
用干草嚼出奶水
偿还农民花钱为它盖的屋
照顾它一日三餐，给它打针吃药治病
这样的恩情，无以为报
这还不够，它要在年迈之时
献上自己的身体，骨骼和皮肉
献上神圣的头颅
麻雀之罪
麻雀们偷吃了地里的稻谷
被执行枪决，它们四处逃命
这子女众多的鸟类
占据了人类的房檐，牛屋，田间
以及村旁的树林
惹怒了藐视一切，更像是
庞然大物的人类
他们布下天罗地网
对那些体重只有20克
身高不足13厘米的敌手
大开杀戮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
那些麻雀的翅膀，即使再快
终究快不过一颗***子弹
终究成了人类餐桌上的菜肴
终究被火烧土埋，成了孤魂野鬼
终究，人类是良心未泯
还是报应到来，他们颁布了
一条法令
把麻雀像疼爱人类的幼儿一样
保护起来
伤亡惨重的麻雀，躲过灭顶之灾
这身材瘦小，一生多舛的鸟类
命运呀，真是大起大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