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最初发现可以烧造瓷器的粘土，
到如今大张旗鼓在陈村进行考古，
关于霍州瓷窑——
时间，七八百年可以忽略不计，
文字，古籍里那几行记载也可以忽略不计。
只有英国，台湾，山西内外众多博物馆里
几只优雅精美的瓷器，是客观真实的存在。
标签上的“霍”字没有第二种写法。
曾经的辉煌一经消逝，
再冠之以多炫目的称谓，
再树起多有来头的碑记，
虚荣终究无法抵达事物的核心，
懊恼也会像嫉妒一样底气不足。
2
于是，瓷窑遗址被重见天日，
窑炉，作坊，灰坑，模具，
纷纷从昨日跃到今天。
一批幸存的瓷器，数不清破碎的瓷片，
在这片不算宽广的文化土层雨后春笋般钻出来，
以标本的身份，暂时栖身一排排翠绿的塑料筐，
骄傲地接受专家、官员、群众一致而意味迥异的审视。
所谓考古，不论是抢救性的还是主动发起，
都是举起一把巨刀，“霍”的一声划下去，
把某个特定的空间凝固，让某段特定的时间静止。
在此之前，在此之后，
一切论证和想象的天空都无比宽阔。
但是霍州瓷窑，从来没有被干扰，
事实的飞鸟，从来就只有一只。
3
在瓷窑遗址，劳动呈现出三种形态：
场所的，工具的，器物的，
所有的形态，都散发着工匠们酸酸的汗味，
凝结着他们一代叠一代浓稠的智慧。
没有例外，无人怀疑。
作坊依旧是作坊，
只是再不见那些急匆匆的赤足。
印模依旧是印模，
只是像悟道者似的多了一钵虚无。
到处都是碎瓷片的遗址，
瓷片早已不再是它自己，只有没有血迹的一地高贵。
月白度极高的霍窑细白瓷，从来就极精，极薄，
它们半透着光，轻轻叩击着脆响，
以自己的命运，频频举例证实——
一切的美丽，再怎么加倍呵护都不会多余，
一切的热爱，都会凝结成顶流的事物。
4
彭均宝，就是一个关于热爱的传奇。
群工南渡的时代，在嘉兴善戗金银已然一门绝技，
他落脚霍州，目光又开始紧盯瓷器，
思考，把玩，一不小心在瓷窑入口处戗上自己的姓氏。
从唐代开始烧造，如果不是从高地不断走向高地，
霍州窑一件件俏如美人可爱的瓷器，
怎么能明媒正娶进入老百姓的家，
被仆人小心翼翼捧进金元时代的皇室，
直至端坐博物馆，成为专家行家藏家们难舍的宠溺?
谈到霍窑细白瓷，曾经言必称“仿定”“新定”“土定”，
难堪难受之余，我们不得不佩服语言强大的威力。
而当下，高仿霍窑瓷器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
卑鄙的行径，背后绕不开目光锐利的算计。
我们，有必要在时代和科技的聚光灯下，
重新考量造型釉色纹饰工艺，重新定义霍窑瓷器。
5
不远处的汾河，陈村原细密的粘土，
是霍窑瓷器的亲生父母。
淳朴的水土瓷化出全新的器物，
基因神秘莫测，传说并非全是虚拟。
上世纪后期，霍州陶瓷业短暂的崛起，
驱动强劲的绝非只有时代和人力;
而广东佛山五百年窑火不灭的南风古灶，
也有霍氏族谱可以一路朝向陈村追溯。
区别于定州，齐名耀州磁州宾州，
不争的史实，足以推翻一切偏见和无视。
从熠熠生辉的霍州窑出发吧，
一样依山傍水，一样炉火通红，
瓷窑炉在山西这块土地上曾经星罗棋布。
不善言辞，窑场工匠们每一张憨厚的笑脸上，
都曾经闪耀着三个汗津津的大字——
中，国，瓷!
写于2024-3-21
注：霍州窑，金元时期我国北方陶瓷手工业的标志性窑场和杰出代表。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发现，2006年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22年—2023年，在山西省文物局指导下，山西省考古研究院、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及霍州市文物部门组成联合考古队，对霍州窑开展了全面、系统的考古调查和勘探，并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对霍州窑开展了有史以来的首次科学考古发掘工作。2024年3月21，霍州陈村瓷窑址成功入选“202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诗人简介：梁地，男，1969年生，现供职于语文报社，发表文学作品、艺术评论多篇。
